别样的捐赠仪式
一 校长找我?
中午,汇文中学的师生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去食堂的路上。突然,三年级二班的班主任梁国华急匆匆地来到学生食堂,他不是来吃饭,而是来找他班里的学生郎一德。食堂里没找到,有学生说他可能在教室。梁老师擦了一把汗,又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教室。郎一德看到梁老师,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梁老师不多解释,让他赶紧去校长办公室。郎一德放下筷中夹起的老咸菜,搁下馒头,紧嚼了两口,随梁老师匆匆而去。
走进办公室,梁老师跟李校长打了个招呼,一个陌生人也站了起来。这个人腹部隆起,烫着卷发,乍一个就像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嘴边翘着一撮小胡子。李校长指着郎一德说:“杨经理,就是这个孩子!他家里的情况,我给您简略介绍一下……”就在这时,杨经理的手机响了,杨经理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冲着手机大声喊起来。等他喊完,李校长想接茬说,杨经理摆了摆手:“不用说了,李校长。只要把这个捐赠仪式热热闹闹地搞起来,把钱给谁都一样。具体事宜你看着办吧,我还有笔生意要谈,失陪了!”李校长连连点头,把他送到门外。走了几步,杨经理突然回头说:“记得,一定要哭!”“您放心,没问题,没问题!”送走杨经理,李校长回到办公室,坐在沙发上长舒了口气,露出轻松的表情,然后对郎一德说:“有人给你捐款,两万元,后天就举行仪式,你回去准备一下吧!”他又转过头对梁老师说:“具体情况梁老师给他说一说。”
回去的路上,梁老师给他讲明情况后,让他别背思想包袱,整理一下心情,写个感人的演讲稿,后天登台照着念就行。学校学生这么多,为什么单单要资助郎一德呢?郎一德确实有这个资格。
一场大水淹没了村庄也冲走了他的母亲,他和弟弟随着父亲背井离乡迁徙到大王庄,无以为生,靠租种别人的几亩地混个肚圆。到了上学的年纪,郎一德寄读在汇文中学,学校了解到他的情况后,免除了他的全部费用,只让他自己解决伙食。他冬天总是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棉袄,有几处露着棉花,他父亲用白线给他缝上。夏天,他就穿学校里发的校服,一穿六天,星期天洗一次。到了春秋季节,可就苦了他了,不是冻得打哆嗦,就是热得起痱子。他学习刻苦,别人学他也学,别人玩他还学,这样用脑显然有点不科学,所以他的成绩一直是全校十名以前,却总不能问鼎头元。
他家离学校有七里多路,每天他都是跑着往返学校。开始的时候,梁老师发现他总是迟到,偶然梁老师又发现他不光经常迟到,而且还经常早到,一早早半个小时个把小时,那时学校的大门都没有开。路程远,迟到情有可原,但要是经常早到就有点不可理喻了,细一问才知道,原来他家没有表。
二 你怎么还不来?
书归正传,捐赠仪式就要开始了。这天,全校学生聚集在操场上,主席台上有老师有领导,台下还有应邀而来扛着家伙拿着话筒的记者。仪式九点开始,眼看时间就到了,可是郎一德却迟迟没有露面。这可急坏了众人,梁老师跟他们解释说,他家远,家里又没有表,早点迟点都是正常情况,再等等他一定能到。九点到了,可郎一德还是没有来,杨经理脸上越来越不好看了,平常都是别人等他,哪有他等别人的道理。李校长用责怪的眼光看着梁老师,梁老师的汗都下来了,他说他去找一下,然后蹬上自行车出了校门。台下的学生也坐不住了,李校长只好让人领着他们做广播体操。
来到大王庄,找到郎一德家,家门大开,走进一看却没有一个人在家。梁老师坐在门槛上喘了几口气,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小男孩。这小男孩光着屁股,身上一朵朵泥花怒放,乍一看就像人体彩绘的模特。他问小男孩:“这是郎一德家吗?”
小男孩说:“是。你找我哥哥吗?他上学去了!”
“上学去了?那你爸爸呢?”
小男孩清脆地回答:“他在地里干活呢!”
梁老师蹲下,和蔼地说:“你能带我找到你爸爸吗?我是你哥哥的班主任,来你家家访。”小男孩痛快地答应了,然后欢喜地跳上了梁老师的自行车后座。家门没关,梁老师觉得也不用关,家徒四壁,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口锅,可谁要呢。找到一德的爸爸,一打听才知道,郎一德一早就出去了,至于捐款的事他只字未提,要不是梁老师说起,一德爸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回到学校,操场上早就没人了,梁老师的心一下子结了冰,一场捐赠仪式不欢而散,谁也没有想到被资助的人会关键时刻掉链子,躲起来不见人。其实那天,郎一德什么地方也没去,就躺在自家的房顶上看云彩。父亲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学校也记过的记过,处罚的处罚,没有人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做。其实这次意外,最生气的是李校长,不光是为了那两万元捐款,还为了没有得到杨经理承诺的盖新学生宿舍的费用。
李校长好话说遍,嘴皮磨破,杨经理终于同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不过有言在先,这次要是搞砸就永远没有下次了。梁老师太希望郎一德能抓住这个机会,在校长面前,他也是好话说遍,嘴皮磨破,可校长坚决不同意。最后梁老师破釜沉舟,立下“军令状”,说要是再出什么差池,他班主任不当了,老师不干了,回家种地去。李校长看他这么坚决,沉吟了良久,才勉强答应下来。
三 你到底登不登台?
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梁老师不敢有半点马虎,决心要把郎一德的思想工作做足做透。这天,他再次来到郎一德的家里进行家访。他对郎一德说:“现在学校把你的费用全免了,可上了高中就不一定有这种待遇。况且以后还得上大学,衣食住行处处用钱,你说你不抓住这次机会行吗?只要你一登台,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学校都是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说了这些,梁老师又陈述他家的实际情况,最终又归结到这次捐赠的意义。梁老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得入表入理,可郎一德只是低着头一语不发。
他父亲实在看不下去了,抬起泥脚就要跺,口里骂道:“叫你拧,叫你拧,上个台能难死你啊!有啥啊,有啥嘛!你就上台哭哭,能难死你啊!人家演戏的哭爹喊娘都没啥,你就不能委屈委屈,人家给你捐钱,你就不能给人家哭哭,咱穷人的尊严值几个钱啊!”
梁老师赶紧把他拉住,一席话说得他心里也酸溜溜的。眼泪在郎一德的眼眶里打转,但他还是不发一语。一德爸颓然地坐在凳子上,好像突然老了许多:“翅膀硬了是吧,管不了你了是吧!你老爹没能耐,挣不了钱,你就不能给我省省心!”
郎一德嗫嚅地说:“爸,我不念了!”
一德爸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上来又要动手,手举在半空,可迟迟落不下去,最终这一巴掌打在了他自己的脸上。一德爸突然扑通跪了下来:“爸求你了还不行吗?爸不识字,爸没本事,你也想长大以后跟你老子一样窝囊啊!就算不为你考虑,也得想想,也得想想……”说到这里,一德爸呜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郎一德也扑通跪倒,两颗热泪滚落,哑着嗓子说:“爸,我去,我去……”
这次的捐赠仪式,郎一德如约而至。一些不可少的过场后,主持人宣布让郎一德上台讲话。郎一德轻盈地跳上了主席台,满面春风,讲话前先笑了两声。像那些得奖的明星般把众人谢了一遍,然后说自己要努力学习,用好成绩回报社会。只见他笑语盈盈,妙语连珠,不时把台下的学生逗得哈哈大笑。他就是要笑,他就是要大家笑,他就是要离经叛道,凭什么让我揭开伤疤让你们看。
这哪里还有捐赠会的样子,哪个捐赠仪式上,接受捐赠的学生不是哭得一塌糊涂。杨经理眉头紧缩,李校长气得脸都红了。演讲完后,郎一德准备下台,主持人叫住了他,问他还有没有补充。他摇摇头,说没有了。李校长连忙抢过话筒:“等一下,下面请郎一德同学讲讲他的身世。”台下掌声响起,郎一德骑虎难下,只好再回到主席台。
说起他的身世,他还能笑的出来吗?其实在他心中,对于母亲的死他总是耿耿于怀,要不是父亲为了救他和弟弟,母亲就不会淹死了,所以他总是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母亲。说起这些,他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李校长看到这种情况,喜上眉梢,带头鼓掌,杨经理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台下镁光灯闪成一片,郎一德越哭越凶了,不知是在缅怀母亲,还是在为自己伤心。
四 他上那里去了?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初中生活就这么过去了。这天,梁老师拿着录取通知书欢欢喜喜地来到郎一德家。郎一德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他要把这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他们。一德爸接过通知书,表情很平淡,他谢了梁老师,然后一支一支地吸烟。梁老师有种不详的预兆,忙问郎一德呢?一德爸说他到外面大城市打工去了,不准备回来念书了。梁老师的心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问他为什么?一德爸不答。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孩子,正是一德的弟弟,只见他穿上了一条破裤衩,身后还背着一个破书包,这书包正是郎一德的那个。
梁老师一看,什么都明白了,他深深地惋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他知道,上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就是不上大学郎一德也会混出个模样来。他更知道,没有知识在这竞争激烈的社会里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