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公分的距离
　　 “我看过你写的书，在白云书店的书架上，蓝色天空的封面，七个关于爱情的简短故事，取名《七喜》。”他对我说。
　　 我说，我也听过你主持的节目，93.6兆赫，音乐频道。他腼腆地笑，上扬的嘴唇，若隐若现的酒窝很是性感迷人。在一家名字叫做“green”的咖啡厅，我准备对他作一次专访，写一些关于音乐主持人对音乐的看法。
　　 他主持的音乐广播节目每天晚上九点开始，在音乐中穿插一些都市爱情故事，很多听众都喜欢收听他的节目。一方面是故事柔美伤感，很符合时下很多年轻白领、学生的口味；一方面是他富有磁性的声音，解读起来，更加委婉动人。有的人上天赋予他特有的技巧，让人羡慕，比如，他的声音。很多次收听他的节目，会不自禁被那种富有故事感的声音所倾倒，许多字句，读起来的时候顺畅得当，停顿的时候就像音乐的节点，很容易让人沉迷。
　　 他慢慢喝着手中的咖啡，陶瓷的咖啡杯上有简约的花纹，咖啡的芬芳在空气里弥漫。他的姿势大方得体，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这样的男人，剪很干练的平头，嘴角常常挂着微笑，容易让人心动。
　　 “音乐广播节目的受众大多数是都市女性白领、初高中学生，他们多喜欢温暖、干净的音乐，配合动人的故事，收听率自然很高。但是我却更加喜欢暴烈的东西，比如摇滚。”他说，声音漫不经心。有时候也听钢琴和小提琴。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催人泪下，像两根拨弄的心弦，牵扯得人痛彻心扉。
　　 忽然放松起来，我们漫无目的地聊天，聊起音乐、小说，还有生活的一些细节。他喜欢的东西和我喜欢的东西，竟然有如此多相像的地方。偶尔说起这座城市的小吃，他说，我喜欢去廉价的小摊上吃冰粉，有小时候家乡的味道。那时候家里贫穷，听到卖冰粉的小商贩推着木柜子经过，口水会流下来。他的身上，有古龙水的香味，不是很多，散发出来的味道清香怡人，并不让人感到不适，不像很多女人身上的香水，甜腻到让人难受。童年经历事情很多的人，更容易理解别人的难处，做起事情来，会更得体。举手投足之间，成熟中带些孩子气，更容易打动人。我在记事本上写上和他的一些对话，回来的车上，思考采访的内容，如何做一个深度的报道。杂志社需要这样的内容，以此来拉动阅读量和关注度。我亦喜欢这样的采访，用自己的方式，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中途喝了一杯咖啡，两个人聊天，需要势均力敌，才能均衡，有喜欢聊的话题，才能将对话继续，如若不能，只能平添无聊。两个人的无聊，比起一个人的寂寞，要让人烦躁枯味得多，和他聊天，完全放松后，可以很愉快地交谈，也许，和采访并没有多大干系。但是谈起来，孜孜不倦，要有趣得多。
　　 访谈结束，他站起来，绅士地为我打开门，送我上车，约好下一次的相见时间。
　　 我们距离最近的时候，只有1公分。
　　
　　 二说故事的男人
　　 睡不着的夜晚，会泡一杯咖啡，在浓郁的咖啡香味里，打开收音机，调到调频93.6兆赫，听他说故事。咖啡和茶的区别，或许只是在于谁比谁更清醒。窗外偶尔下起小雨，雨点滴落在窗台上，叮当作响。往事浮沉，许多回忆纷至沓来。他的声音，很轻易地就将回忆之线拉扯出来，疼痛与美好，如此相近。
　　 17岁的夏天，喜欢一个节目主持人，主持9点到11点的音乐节目，和他一样，有让人着迷的声音，充满磁性。9点节目开始，惯例会放一段舒缓的音乐，然后才轮到他登场解说。属于那个季节最美好的记忆，17岁的夏天，很多的夜晚，在他主持的节目开端，他会说，都市夜归人，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也许没有人愿意倾听你的平凡，但是我在这里，我是主持人，一凡。有很多人会写信给他，很多是情窦初开的高中生，倾诉对他的爱慕。偶尔在节目中说起，他只是礼貌地说，谢谢，谢谢大家对节目的喜欢，还有，对自己的喜欢。面对众多追求者，并不作出很大的回应，越是如此，越是有更多的女生写信给他。后来的很多天，节目换了主持人，声音洪亮，也充满磁性，只是再也感觉不出，那种熟悉的味道。有好事的女生打电话去询问，想得知一凡的消息，收音机里只是委婉地说，一凡暂时离开了大家，或许是换了工作。爱慕的女生穷追不舍，想要寻找一凡的去向。最后才得知，一凡跳楼自杀了。为一个抛弃自己的女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很多女生自发到他自杀的地点悄悄祭奠，然而，一凡已经悄然而去，略无留顾。女生们痛哭失声，只为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音乐节目继续，台词换了，也没有了惯例舒缓的音乐，是一段房地产的广告。主持人说，某某房地产位于黄金地段，商机无限，欢迎大家参观购买云云。
　　 再次见到他，还是在那家“green”酒吧，熟络了起来，递给他一支烟。他推说不抽。大抵每个主持人都有这样良好的生活习惯。我喜欢抽烟，8毫克的红双喜，短过滤嘴的香烟。晚上写作的时候会抽大量的香烟，喝大量的咖啡，直至心里想说的都以文字的形式张扬在word文档里。
　　 “女孩子应该少抽一些烟，对身体不好。”他说。我拿起小勺子，搅拌陶瓷咖啡杯里的白砂糖，咖啡显得更加浓郁。拿出记事本继续采访他。关于生活，音乐，还有死亡。问他，身为一个深夜广播音乐频道主持人，是否有过抑郁的情况。
　　 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心情抑郁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毒药，让人欲罢不能，找不到出口，很多人闯不过这道关，吸毒，轻生，最后以绝望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他的神情认真，严肃。这个时候，需要小心调理，如果觉得工作太累了，可以歇一段时间，调整好状态。这个城市的主旋律，是正能量。
　　 “你认识一个叫作一凡的人吗？他也是你的同行。”我问，他说，不认识。做这一行的多数是假名，就像很多艺人有自己的艺名一样。
　　 这个在广播音乐节目里做主持的人，不认识一凡。
　　
　　 三都市夜归人
　　 专访做好的夜晚，趴在电脑旁边恍惚睡去。耳朵里还塞着他主持节目的声音，醒来的时候，耳朵里一片嘈杂，他的节目已经结束。看看表，是凌晨一点十五分。很多人已经沉睡，很多人还在失眠。一只黑猫从窗台轻轻踱着步子走了过去，这座城市又开始下雨。
　　 想起17岁的夏天，一凡死后的那个夜晚，去那栋传说一凡自杀的大楼底下。一些女生在楼下点燃蜡烛，缅怀自己喜欢的一凡。蜡烛围成一个巨大的“心”形，点亮了大楼底下一大片空地。那段每次节目开始时用的舒缓音乐声中，许多女生低声地啜泣，自己握着大把雏菊的手，在夜色里凉飕飕的。心里疼得难受，揣测什么样的女孩，让他如此难过，奋不顾身，从那样高的楼顶，一跃而下，像一只鸟，也许从此无拘无束。只是苦了爱慕他的女生们，从此只能缅怀，那充满磁性的、深情的嗓音。
　　 他说，都市夜归人，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也许没有人愿意倾听你的平凡，但是我在这里，我是主持人，一凡。
　　 开始学会抽烟，第一口的时候被呛得难受，嗓子发痒。站在大楼下猜想一凡临死前的想法，不知道那个他为之癫狂的女生，会不会知道，有那样一个男人，为她而死。死亡，离我们如此遥远，又是如此接近。
　　 城市的人们，来去匆匆，很多年后很多人会将他遗忘，记忆模糊，直到再也寻觅不到踪迹，有的人将他藏到记忆最深处，只是碰一碰就会痛，就像身上的伤口。只是那些伤口，是只属于一个人的。有时散漫，有时清晰。最初的爱情，隐隐约约，就像那段他出场时候的轻音乐，多年之后，朦朦胧胧，徒留一抹淡淡的忧伤。
　　 采访的内容精心整理整理，送交给总编辑，她只是赞叹，很是不错，只是有些忧伤。17岁的夏天，许多记忆复苏，许多记忆被掩埋。脑海就像巨大的回音壁，总有一些情绪，反复在里面游荡。
　　 发电子邮件给他，征求他的意见，问他，采访的内容可否叫作《都市夜归人》，他给我回邮件，询问这个名字。我回复他，这是一档以前你们那个同行做的节目，很是喜欢，于是就取了这个名字。他再次回复过来，表示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喜欢那句开场白：“都市夜归人，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也许没有人愿意倾听你的平凡，但是我在这里，我是主持人，一凡。”
　　 城市又开始下雨，只是一凡已经不在。就像17岁夏天眷念的回忆，慢慢泛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