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散文】少时“饿”梦(散文)
在我的记忆中,少年时期最大的幸福就能饱餐一顿。如果听妈妈说那天要去那个亲戚家做客,我会激动得彻夜难民。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我的故乡农村,饥饿是十分普遍的现象。在生产队里虽然人均有五六分地,但由于缺肥,窝工等原因致使亩产产量低下在五六百斤,我们队里这样的产量算比较高,还有三四百斤的。低的产量还不足每个社员吃大半年,加上没有其它杂粮来补充。即便是风调雨顺之年,人们也只能勉强维持生存,一旦遇上自然灾害,农民兄弟只能望天哀叹,跪地求神。
我的家乡有一种阔叶植物叫刷粉芋,它的特点就是烂贱,房前屋后,山脚河滩,田坎沟壑都能栽种,且不需要太多的肥料和人工。它跟番薯和芋头的区别就在于它除了不能煮熟来当餐,其淀粉的含量超过番薯和葛藤。每到秋冬时节成熟时家家户户都有,多由勤劳少为懒。
挖出来的芋头在河里清洗干净,在一口大大的牙钵里一根一根地刷,足以将你的手背刷出血来。
待粉芋刷出来之后,就在大水缸里放上一块圆筛,筛的上面放一块纱布,将刷好了的粉芋酱舀到铺开的纱布上面,右手端水瓢,左手来回捞,边冲水边捞搅,刚才看还红白相间的芋酱瞬间变成了淡红色的芋渣。待到次日将水缸里的水舀干后用菜刀切成块在太阳下削成薄块晒干,它既是餐厨佐料,也是粮食欠缺时家庭食品的重要补充。
此外,在山前山后,溪边河滩可以充饥的野草种类复杂,名目繁多,印象中,可以用来喂猪做饲料的人也能吃,在那个年代猪食成为人的腹中之宝也非怪事。
我的少儿时代是从饥荒里度过,最后在死神的掌心里侥幸逃脱。
那是1969年的初夏,故乡有一句谚语称“四月中粪缸空”。在我那个家徒四壁的农舍里没有了一样值钱东西。有九成以上的家庭和我的家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就连路边废弃的各种芋渣,和那连猪都不吃的谷糠也被通吃而光。
为了生存,过早介入生活的孩子们,放学以后书包尚未放下便自觉地便到濂河边上去捡树枝,挖野菜,只要能够当薪柴,填饱肚子的野菜统统都采撷回来。
故乡的濂河清清亮亮,滋润着沿河两岸的红土壤,那河堤上下的荒地里长满了紫艾,白球蒽,泥鳅草,尤其是那泥鳅草,在微风下,它们摇摇曳曳,青涩诱人。
那时虽然都是孩子,可做起事来那很认真,无需大人交待和过多的叮咛。平时在外面采撷野菜总会挑挑捡捡,而那个年代却不分长短也不分老嫩,等装满了一竹篮后就在河水里洗沙去根后挑回家里就可以食用。
在那个年代,野草竟然也能救命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也正是有了它才让好大一批人不至于饿死,我就是其中的幸运儿之一。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看见这些生长依然茂盛的草芥,我心里仍然爱惜而带有几分崇敬,脚下留情而不敢随便践踏之。说不准在那一天它仍将成为人类的救命食品。
记得1970年的四月中旬,生产队的谷仓里不足一个半个月的粮,离新谷登场还有足足三个月。此后的三个月每家每户只每一天只能在中餐吃上一顿米饭,早晚只能靠野菜野草替代温饱。
大人们常说,如此饥饿可怜的就是孩子,成人可以默不作声,二孩子们却哭闹不停。嗷嗷待哺婴儿没了奶水,正当长身体少年儿童也跟大人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很多人因为吃野菜过量而患了水肿。由于人们严重的营养不良,相当一部分人病入膏肓。由于病人多了,劳动效率大大下降,即便再好的秧苗,由于缺乏田间管理也将大大降低水稻的和杂粮的产量,进一步加重了来年的饥荒。
这种饥饿难耐的日子过了整整四年,这四年我们村的人口总量也大大下降。因为营养不良,属于生育旺盛期的妇女大都改变了生理现象,该出的不出,该进的没进,连温饱都没有家庭,又怎么可能男欢女爱生子怀孕?整整两年我们这个21户家庭的村庄没有一个新生儿诞生,属于生育萎缩期。
已经懂事的我,开始与大人分忧担愁,只要能行的什么都做,看到“希望”的爷爷将一直珍藏的少量的银元,在黑市以一块换一块换成纸币,每天带我和哥哥到县城的小南门去吃一餐青菜煮稀粥,从而避开了疾病侵袭,躲过了死神的眷顾。
那一年初冬,北风凛冽,在我那家徒四壁,摇摇欲坠的土屋里爷爷奶奶因为严重营养不良而相继去世,祖宗用生命换来了我们三个兄弟姐妹的生存。
爷爷奶奶病故以后,家里的负担更重,爸爸因严重营养不良加之劳累过度,似乎难以应对这样的家庭窘境,这副家庭的重担就落到了妈妈肩上,只靠妈妈一个女人死死地支撑。
饥饿的阴霾笼罩着整个山村和我的家庭,为了生存,为了不中断孩子们的学习,所有的父母都忍饥挨饿哪怕是可以省一口也不能让孩子们可怜。
那一天,正值课间操,我确实饿得受不了便我偷偷地跑回家来,将午餐的那份钵子饭给吃了,等到放学回家,妈妈看到我的这份饭没了,心疼的说了我几句,她在陶罐里抓了一把芋渣粉和着菜叶,在锅里稍稍加热就算一餐,而她的那一砵子米饭却给了我。这样的情景发生了无数次,虽然时过境迁,可这心里的内疚一直都没有淡忘过。
一次我和姐姐去采撷野菜,实在是饿了,姐姐不忍心看着我绝望的眼神,便跑到五里街生产队的番薯地里,壮着胆子偷了两个番薯,岂料被人家发现了,不但没收了番薯,姐姐的小手还被番薯的主人打了。
姐姐没有哭而我却哭了,心疼姐姐为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姐姐没有气馁继而又带我到河边的荒滩上挖了少许野生的凉薯,在河边剥皮后在河里清洗干净,让我和着河水吃下去。姐姐一个都没有吃,好像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的报偿和满足,微笑着,深情地看着。这种姐弟之情不亚于母爱的情深,在那个非常的年代,姐姐对我可以说是倾其所有。
实在是太饿,眼睛昏花,走路几乎是摇晃着。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和公社妇女主任的儿子——钟一敏同学,在公社机关闲逛,那天正值公社召开三级干部会,机关的伙房里正蒸着钵子饭。透过徐徐的南风吹来的米饭的香馨,它是如此的诱人,几乎是馋涎欲滴,整个五脏六腑都在搅动,此时此刻,别说是孩子,就是大人也难以控制食欲的从动。我俩经过密商,决定偷两个钵子饭美餐一顿。就在伙房的唐师傅揭盖后去取旧饭放入饭蒸再加热的瞬间,我俩诚然忘记了它的滚烫,一人抓了一钵,掀开补丁加补丁的上衣往腋下一塞就跑……这下可不得了,细皮嫩肉的我俩,腋下都因此烫起了水泡。具有同情心的唐师傅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我的父母,而是在当晚洗澡时被妈妈发现,在打我的同时妈妈也哭了。
每每公社开会时,因为公社机关的井水不够用,就会在晚上到我们郭爷庙的井里挑水。那个年代没有电灯,唐师傅挑水只提一盏马灯来。当我看到他既要打水挑水又要提马灯时我便主动的帮他提灯照路,直到他挑完为止。也许是我的聪敏和主动感动了他,从第一次到后来多次,当提灯结束时他就会给我三四个馒头。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人生才有了馒头这个概念。
光阴似箭,饥饿的日子过了整整五年,由于我离公社机关很近,加上妈妈接到了有偿帮公社机关干部洗衣服的活,所以同公社书记,社长渐渐地熟悉了。就在我十七岁那年,公社一年一度的征兵开始了,经过体检和武装部长的举荐我得以顺利录取,成了一名解放军战士,彻底的结束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岁月。
时光老人带着我走过漫漫六十年人生路,其中有五分之一是在饥饿里挣扎,在挣扎中求生存。
述说往事如听风吟,随风飘散的不单是故事。俗话说得好,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寄语后生定要珍惜富足而幸运的今天。
——乙未年初秋作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