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秋之恋征文】山里人(散文)
蜿蜒曲折的清漳河,似一条银光闪闪的倚天宝剑,把绵延不断的大山一斩两半。生活在清漳河南北流域大山褶皱里的人们,在当地被习惯地称为:南路人和北路人。
我出生在北路的大山中,一个靠南边山谷叫做“南沟”的一个小山村里,从我记事起,经常听到人们说:“山沟里的人,‘山经’得很!”这种“山经”,是千百年来人们与大山性格的互融互通、荣辱共生中共同谱写的一部书经。
【一】
太行山如一位久经磨难的老人,敦敦实实地、默默无闻地耸立着,大山的气质秉性、形貌特征,让人瞅上一眼就了解得清清楚楚了。生活在山里的祖祖辈辈的人们汲取了大山的营养,赋予了山里人大山般的品行,他们说话办事直不楞登,从不拐弯抹角,一是一,二是二,行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比太行山上长出的榆木疙瘩还牛筋!
山里人嗓门子高,都是大炮筒子,再秘密的事情都不会轻声密语去讲。村东头的老两口躺在炕上说私家事,村西头的人听得真真切切。所以,谁家有了什么事情,无论大事小事、好事赖事,全村人都清清楚楚,对各家各户来说简直毫无不透墙的秘密。
谁家里的红白喜事、盖房建屋,都是全村人的事情,不用邀请,只要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都是不请自到,他们一同与主人或同喜或同悲,婉若一家人。新媳妇过门全村的每户人家要请她个遍,他们拿出最好吃的,亮出最拿手的厨艺来招待她,主妇们那种恭维与虔诚,简直就好像是自家儿子的新媳妇刚娶进了门。盖房打顶是需要人手的力气活儿,天蒙蒙亮,男主人站在平房屋顶上放几个“二踢脚”纸花炮,顷刻之间,各家各户的男女老少就扛着铁钎、铁筢子等工具从四面八方同向这个院子里涌来:没吃饭的自己到锅里盛,吃了饭的不用主人吩咐,他们各司其职,各尽其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料、和浆,搭架……投入了紧张的施工当中。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当了兵,村里的长辈人碰见他都会说:“在外边,要吃好、喝好,学习好,听领导的话,混个样子出来!”
从出生起,山里人就跟大山亲密地接触,他们脚踏太行山,每天与石头碰撞,修炼了一幅坚实硬朗的脚底板,双脚拍在地上都是“扑通扑通”的山响。在家的婆娘隔着五里地,就知道在外打工的自家爷们正往家里赶,把麻绳往鞋底一绕,向胳肘窝里一夹,对在一起做活计的“饶舌婆姨”们扔下一句话:“当家的回来啦,我得回家做饭去啰!”话刚落,在她的屁股后面就传出了惊天动地的哈哈声。
山里人的胸怀大得很,跟一座座大山一样坦荡磊落,能容纳和包涵一切。老李家的毛驴吃了在路边老王家田地里的谷子苗,老王去找老李说道:“你家的毛驴你不会看管好,怎么跟你一样,得啥吃啥?”老李笑着说:“看你这老大个人儿,怎么跟我家的那只老驴较劲,再说了,种在路边的庄稼能免得了不被牲口叼两口吗?”气不打一起出的老王怒不可遏:“好好好,明天我牵着我家的牛到你家地里吃苗子!”第二天,窄窄的山路上,老王挑着满满一担子的圈肥与赶着毛驴的老李遇见了,老王急忙往路堰根倚靠:“你先过,你先过!”老李忙答:“你挑着重物呢,别压着了,你的劲再大,也比不过我家这头老叫驴哦。”这样嘻嘻哈哈一番,昨天驴吃苗子的风波就烟消云散了。
【二】
南太行山脉土地贫瘠、缺水少雨。漳河流域的南北路人用他们辛勤的劳动和汗水,浇灌着他们热恋的土地,用他们不屈不挠的精神,在大山里开拓了一条适宜于他们生存的道路。
他们在贫瘠的山岭上砌石磊堰,从石头缝里抠出黑黝黝的山土,在满山遍岭上修满了层层的梯田,种上了生命力旺盛的经济作物核桃树、花椒树、柿子树,红富士苹果树……
春天到了,太行山区仍然是春寒料峭,刺骨的朔风还不时地从西北方向的山顶上吹下来,劲道的冷风吹得人们直打颤。初春的大地灰蒙蒙的一片,好像是还没有睡醒。休养了一个冬天的人们可算活跃了起来,厚厚的棉袄还没有脱身,就紧张地投入到了春耕劳动中去了。人们把去年冬天闲暇期间沤作的农家粪、圈肥用牲畜驮着、用肩挑着,一趟又一趟地从家里往田地里倒运着,几天后,地表面上就布满了如坟头般模样的一堆堆的粪堆,人们把粪堆均匀地扬洒在土地里,地表就好像穿上了厚实的棉袄。“清明前后,种瓜点豆”。人们把沉寂了一冬的土地用犁铧翻转开来,在松软的、黑黝黝的土地里用锄头挖开了一个个浅浅的种子坑,播种下了一颗颗洁白发亮的种子,然后用老棉鞋迅速地把种子坑踩实、撸平,好像把一桩桩美好的心事、一件件美好的希望播种到了地里。“春雨贵如油”,淅淅沥沥的春雨仿佛是猜透了人们的心事,适时而下,把大地浇灌得湿润通透。时过谷雨,柔弱娇嫩的青苗就从土里探出了好奇的头儿来,几片叶子机警地试探着和暖的春风,它们把收获的年景积蓄在了希望的田野上。
夏天,老农弯腰弓背给长高的禾苗除草、施肥,汗水湿透了衣背,一道道汗渍在太阳的烘烤下,变成了一条条银色的纹理,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闪闪的银光。老农一遍又一遍地悉心地抚弄着庄稼,细心地把地垄里的杂草锄拔得干干净净,好像是精心地伺候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把全部的心血都倾入进了这生机盎然的庄稼之中。傍晚,老农坐在地头,一动不动地呆视着他照理过的土地,一根红铜旱烟管叼在嘴里,嘴巴“吧嗒”一下吸进来一口清凉的山气,“呼哧”的一声青烟就从他的鼻孔里喷了出来,青烟在头顶上绕了个圈,袅袅地向高空飘去,融入到了淡淡的山雾中。老农凝视着长势十足的庄稼,疙瘩脸舒展着,紫色的夕阳照在他的身上,远远看去像一幅青铜的雕像。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是五彩缤纷的原野。高粱红了,谷子棒子黄了,青核桃皮裂开了嘴,露出了洁白的核桃果,一颗颗柿子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玛瑙,在枝头闪现着绯红的笑脸……秋天是分娩的季节,这个时节是山里人最幸福、最兴奋的时刻,他们经过一年漫长的劳作、等待,终于盼来了金秋的收获。你看看,秋收的人们迎着星光起、披着月光归,把“二杆子”的精神挥洒得淋漓尽致。一天到晚他们专注于收割、晾晒庄稼,并源源不断地把金黄饱满的成果粒粒归仓,也把一年来美好的希望和梦想稳稳妥妥地藏在了心底。
冬天的山村安静了,人们与大地一起修养生息,静候着来年的春天到来。大雪飘飞在窑洞外,老哥俩盘腿对坐在窑洞的火炕上,热一壶亲手酿制的老白干酒,炒一盘自家地里生产的花生仁,聊东说西,天南海北地都是些跳不出山沟里的高兴事。这个时候,不安分的山里人总是喜欢给自己鼓捣些事情出来:唱唱大戏、听听鼓书、踩踩高跷、扭扭秧歌……你细细听听,不时传出的高亢的“小落子”戏曲段子,在空旷的山村里飘忽回荡着,从大山里发出又融进了大山的怀抱中……
南太行山的青山、绿水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山沟里的人,南太行的人一代又一代把希望播种在他们钟爱的土地里、大山上,他们给大山定义了新的高度,使大山焕发出了新的生机。这里人们的淳朴和率真,这里人们的昂扬与坚强,将与太行山一道生生不息地屹立在华夏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