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透过碎花窗帘在江山的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江山收拾好桌上的讲义和备课笔记，扭头看看仍在隔壁房间忙碌的锦绣一眼，这才偷偷按下了电脑的开关。老旧的电脑立时发出呜呜的声音，像老式蒸汽机的马达。江山无奈地晃晃头，抬手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镜片，又像做贼似的偷瞄一眼锦绣，这才把目光集中在电脑上。
　　 电脑是七年前攒的老机子，那时花了整整三千块，是江山和锦绣结婚时唯一值钱的东西。七年过去了，在别人家的家用电器早都更新换代了，只有江山他们还用着这唯一的电脑。电脑呜呜了一阵子终于打开了，江山习惯性地点开网页，江山文学网立即跳了出来。七年了，这个网站虽然改版了几次，但总体风格没变，一直是江山喜欢的清新淡雅风格。
　　 七年前，江山跟锦绣同时毕业于师范大学。因为爱情锦绣放弃了回省城家里的条件，跟着江山来到这个小小的乡镇，俩人一起做了某中学的老师。那时候初出校门的两个人，还只知道郎情妾意，对茶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还没有深切的体会。所以，当到二人谈婚论嫁的时候，双方老人争个不可开交，他们却始终云淡风轻。其实，也不能怪老人。哪个老人不想自己的儿女过的好一点呢？锦绣家在省城，又是独生女儿，父母当然希望锦绣可以在省城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或者条件更好一点的也未可知，所以对聘礼的要求不免就高了些。
　　 可是换个角度就不一样了。江山家在农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本来乡里供养一个大学生已经很不容易了，毕业了，该娶亲了，当然希望女方可以多带一点彩礼。于是，双方老人为此一次又一次的争执不下。锦绣的父母都是文化人，话里话外总想以理服人；江山的父母都是农民，俩人一辈子看过的书的没有巴掌厚，大道理自然是讲不出的，可就是认着一个道理，我把儿子培养出来了，不能再掏钱娶媳妇儿了。于是，每次的谈婚论嫁总是不了了之，从年初争到五一，都没有结果，看看日子马上到十一了，还是没有好办法。于是，在又一轮的讨价还价中，锦绣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聘礼不要了，彩礼不给了，以后的日子是我们的，我们用自己的两双手过。事情虽然暂时解决了，但是却彻底“得罪”了几位老人，各自的父母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孩子跟自己不是一条心了。于是原本两个家庭的矛盾却变成了各自父母对自己儿女的不谅解。
　　 白手起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俩人手里满打满算不到八千块钱，虽然说学校可以给双职工提供宿舍，可是要做婚房怎么也得稍微布置一下吧。不大办，昔日里的同学加死党和新学校的同事是少不了的，再加上双方的近亲，怎么也得十来桌。两人算计来合计去，怎么想都是捉襟见肘。本来定的是十一的正日子，国庆节，普天同庆。可是为了省钱，只得避开高峰，于是两个人重新上网捡日子，无意中发现8月28日是一个文学网站新开的日子，偏偏这个网站跟江山有相同的两个字，叫江山文学网。索性，俩人一商量，8月28日过去了，就干脆定在9月28日吧。于是，在2008年的9月28日，在江山文学网一个月的日子，江山和锦绣领了结婚证。从此，也就跟江山文学网结下了不解之缘。
　　
　　 【二】
　　 俩人都是中文系毕业，本来可以一起教语文的，这也是当初他们的美好设想。可是不凑巧，他们到学校不久，学校里一位教历史的老师因病退休了。学校考虑再三，找到江山和锦绣，俩人商量的结果，还是锦绣拿了主意，江山继续留下教语文，锦绣改教历史。开始的时候，锦绣还在网上偶尔写点东西，后来随着一对双胞胎女儿的出生，他们的日子一下子忙了起来，锦绣也彻底放弃了文学这一爱好。
　　 锦绣很快休完了产假，要去上课了，可是家里两个小孩又不能不管。教师的工资本来就不高，乡里的学校又不能按时发放。怎么算，都请不起保姆，这时候，锦绣才想起当初不要彩礼不要聘礼的决定是多么的错误。无奈之下，只好让锦绣屈下身子，去接了婆婆过来一块住，帮着带带孩子。又跟学校申请，把隔壁的一间宿舍也要了过来。这样，五口人住里外两个房间，也勉强凑合。
　　 可是凭空一下子多出的三张嘴，却不是那么容易凑合的了。还是锦绣一个办公室的张老师给锦绣出了个主意，让他们把宿舍门口留出一条路，其余的开垦出一小片菜园。张老师是位五十多岁的老教师，是当年下乡的知青，在学校里熬了一辈子，去年才刚刚转成公办教师的。张老师人很慈祥也很善良，看到锦绣他们过的如此艰难，这才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给锦绣支了一招。锦绣听了张老师的建议后，回家就跟江山说了。俩人说干就干，很快就在窗外开垦出不小的一片菜地。
　　 想到这些，江山不禁抬头望了望窗外。已是仲夏时分，菜园里早已经是青翠欲滴的一片了。黄瓜，豆角，茄子，辣椒，应有尽有。江山的脸不觉亮了起来，又扭头去看厨房里忙碌的妻子。锦绣在大学里就是公认的美才女，现在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依然风姿绰约。想到这里，江山不禁有些自责。结婚几年了，自己从未给锦绣买过一盒化妆品，一件像样的衣服。倒是锦绣，自从来到这个家，从未把自己当成是省城里的大小姐。因为锦绣跟母亲相处的比较融洽，所以父亲去世后，母亲便不再回乡下的老家，而是留下来一心帮他们照顾女儿。而锦绣因为教课任务不重，也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她总是变着法的用有限的工资去改善生活，给这个五口之家编织着一个又一个的美丽梦想。家里的窗帘、床单和被罩都是锦绣自己在市场上选好的布料，请人加工的。虽然不豪华，但素丽雅致，看着干净，用着舒适。偶尔有同事或学生过来，看了总是忍不住会赞叹两句。此刻的她正在厨房里忙着一家人的晚餐。自从有了这个小小的菜园，家里就很少买菜了，都是锦绣每天用有限的蔬菜变换着不同的口味。
　　 江山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重新将精力集中在网站。登陆之后，先看飞笺，看看有没有需要回复的。然后点开编辑页面，把自己负责的散文板块大致看一下，这都是每天的必修课。如果文章数量不是很多，就去看已经发表的文章，看看有没有疏漏，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如果还有时间还可以顺手评论几篇文章。
　　 晚饭之后，才是江山正式的工作时间，那时候要编辑文章，还要仔细审视已经发表过的文章，哪些可以做主编推荐，哪些是需要上报精品推荐的。等到这些都忙完，基本都到夜里十一二点了，如果哪天有特殊情况需要处理，可能会更晚。虽然每天都是周而复始的这些事情，但奇怪的是江山从未感觉到厌倦。
　　
　　 【三】
　　 “爸爸，爸爸！”女儿清脆的叫声把江山从网站拉回到现实。江山知道，宝贝女儿放学了。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已经推门进来了。俩人就像商量好似的，一左一右拉着江山的手，仰脸看着江山：“爸爸，爸爸，我们老师说了，这星期要交服装费。”“还有下学期的学费。”不用看江山也知道，首先说话的永远是大女儿丹丹，后面补充的则是小女儿阳阳。江山的心，不禁有些发沉，学校里已经又有三个月没发工资了。两个女儿聪明伶俐，上一次参加学校的舞蹈比赛，以绝对优势拿到了第一名，学校做了几次动员，让她们参加舞蹈学习班，还说都是教育系统的，可以考虑给她们减免部分学费，可是再怎么减免，服装费是少不了的。这个江山倒不气，江山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国家都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很多年了，为什么这幼儿园就不在义务范围呢？
　　 看着爸爸不说话，两个懂事的小女孩不再叽叽喳喳了，只是仰着头，看着爸爸，眼睛里满是乞求。江山蹲下身子，搂着两个女儿悄声说，“乖，先洗手吃饭，吃饱了，再说钱的事。”虽然家里的财政大权一直在妻子手里，江山也知道现在锦绣的手里不可能有这些钱。之所以不让女儿现在说，就是不想破坏了一家人吃饭的好心情。打发了两个女儿去洗手，江山一边往厨房走，一边琢磨着可以找谁借点钱。因为经常的拖欠工资，学校里的同事基本都快借遍了，虽然每次发工资，江山都是第一时间让锦绣去还了同事的钱，可是再借也总是不好开口。
　　 “想啥呢？”看见江山一脸的茫然，锦绣忍不住开口问道。“没什么，哦，我，我在想学校快放假了。”说完了，江山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锦绣一直在跟他说，学校放假了，让他也学学人家，找几个学生办个暑假班，多少收点钱总能贴补家用，他一直都没答应，这时候主动提起这个，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是啊，到时候，咱把外屋收拾一下，招几个学生就可以做个辅导班了。”果然，不等他开口，锦绣又搬出了老一套。“唔，等等再说吧。”“等，等，等到什么时候呀，人家刘老师他们都已经在招学生了。”江山知道，锦绣说的刘老师是教数学的，瘦瘦的一个老头，她的爱人是教英语的，跟锦绣带一个班级。两口子每年寒暑假都会带几个补习班，听说是没少赚钱。可是江山不想跟他们一样。
　　 因为有了这个小小的插曲，晚饭便吃得有些沉闷。两个小女孩儿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氛围，乖巧地忙着吃饭，不像往常一样说起学校里的事没完没了。眼看着快吃完饭了，丹丹和阳阳开始眼巴巴的盯着江山，那样子恨不得能从爸爸的脸上抓出一把钱来。锦绣狐疑地看着他们几个，不由问道，“到底怎么了？”“妈妈，老师说我们这星期要交服装费，还有下学期的学费。”阳阳一边怯怯地说，一边把眼睛转向了锦绣。“老师说了，要交多少吗？”“老师说，服装费一个人一百，学费一个人一千，所以一共是一千一百元……”“可是我们家是两个人。”不等阳阳说完，丹丹马上抢着说。锦绣的心不由一紧，自己手里只剩下了二百多块钱，本想紧着过去这几天，等放假了让江山收几个学生，就可以给女儿准备学费了，没想到，这么快，幼儿园就开始交下学期的钱了。
　　 “妈妈，你说话呀。”丹丹看着沉默的锦绣忍不住叫到。“丹丹乖，妈妈知道了，吃饱了没有，饱了跟妹妹出去玩一会，妈妈有事跟爸爸商量。”“哦，妹妹，我们走吧。”虽然不情愿，丹丹还是扯着妹妹的手，俩人出去了。一旁的婆婆也借着收拾碗筷的机会到隔壁房间了。
　　
　　 【四】
　　 “要不，我们明天就开始招学生吧。”锦绣盯着江山，犹疑着问出了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的话题。
　　 “不行。网站筹备了很久的萌芽栏目，这几天就开通了，基本已经确定让我去负责了。”
　　 “网站，网站，又是网站，网站能管你吃管你喝吗？”一听江山提到网站，锦绣不由得又急又气，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一点。
　　 “网站是不管吃喝，可是，我真的，真的离不开网站。”只要每次一听到锦绣让他离开网站，江山的气势就不自觉地弱了。毕竟他也知道，网站其实不能给他任何的实质性的东西。
　　 “那你说怎么办？两个孩子要两千多块，我现在只有两百块，你说吧，怎么办。”
　　 “你，让我再想想吧。”江山低着头，嗫嚅着说到。
　　 “行啊，你想吧，只要你能想到办法，你爱怎样怎样。”锦绣说完，气得扭过了头，两行泪水潸然而下。这么多年了，跟他在一起，虽然没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可是，她锦绣也从来没有后悔过。特别是看着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儿，锦绣是满足的。唯一能让这个家不安生的就是钱，这个该死的却又少不了的钱。
　　 “要不，你再去跟张老师说说？”停顿了一下，江山喏喏地说。
　　 “你休想！姓江的，你不要再想着让我出去给你借一分钱。”锦绣愤愤地说完，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
　　 江山被锦绣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结婚七年了，锦绣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跟他吵过，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叫他姓江的了。
　　
　　 【五】
　　 江山默默地低下头，脑子里把所有的关系网快速地过了一遍。学校里的同事，基本境况都差不多，拿不到工资，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甚至校长也没办法。况且，大部分熟悉一点的，能说的上话的，以前也都让锦绣去借过了。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好意思再去张嘴了。昔日的同学也都各自成家了，因为一天天上涨的消费水平，自己和妻子的微薄收入是根本无法满足这种礼尚往来的，所以，基本上也都不来往了。还有谁呢？江山紧皱着眉头搜肠刮肚地思索着。赵雯。突然一个名字让江山眼前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来。
　　 赵雯是东北姑娘，性格爽朗大方，是自己同学兼死党王斌的妻子。想到王斌，江山的心里不由一热。这么多年了，昔日的同学早都四散了，可是唯独王斌一直没有放弃自己这个朋友。王斌曾经说过，如果有事可以找赵雯的。想到这里，江山抬头看着锦绣说，你别生气了，回头去找赵雯试试吧。哪知道，锦绣听了这话更加生气，大声地说：“江山，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忘记前年的事情了吗？想去你自己去，我才不会跟你一起去！”说完，恨恨地转过身子，给了江山一个决绝的背影。
　　 江山怎么能忘呢？江山永远记得，那是二零一三年的春节。那年，因为财政收益不好，学校半年没有发工资。眼看着春节临近，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江山和锦绣拿着仅有的三百块钱也想给母亲和女儿买套衣服，再称点肉，过年嘛，总得包点饺子的。至于别的就算了，能省就省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客人。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一家人高高兴兴地给女儿选衣服的时候，可恶的小偷划开了锦绣的钱包，偷走了他们仅有的三百块钱。当他们选好衣服，准备拿钱的时候，才发现钱没了。卖衣服的老板娘摇着头说，算了，别找了，这衣服你们拿去给孩子穿吧，今天不收你们的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