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俺上辈子欠娘的(小说)
【一】
2004年5月11日(农历四月十三)的凌晨,俺爹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俺祭奠爹的日子都在每年农历的四月十三,那个阳历的日子俺就不大记着了。
俺爹走了,没几天听小弟媳告诉俺:“咱娘要和镇子上的吴某某过。”俺听后心里极不舒服,不舒服的原因有三:第一,吴是俺爹叔伯二舅的小舅子,吴还是俺爱人亲两姨妹妹的大伯哥;第二,俺爹年轻那会和吴就在一个生产队,也是前后院邻居。俺爹是小队长,到后来是村长。工作中,吴没少难为俺爹;第三,吴的四个儿女和俺姐弟三个分别都是同学,所以俺闻风就和俺娘通话,她矢口否认,没有想和吴一起生活的事。
快要2015年元旦了,弟媳突然来电话:“姐,快回来一趟吧!咱娘要和老吴头过了。”俺听了觉得弟媳不会无中生有,就联系二婶子和俺一道回去。其实,俺已经满肚子气了,寻思娘怎么这么固执,不在乎舆论,也得在乎儿女的想法呀!俺们不是碍着娘改嫁,可是找的人怎么也不能是那个人吧?
和二婶子到俺家老屋一看家里没人,炕上放着新被子。一看新被子,俺当时心中立马升腾一团怒火。俺娘曾经亲口说过,找谁也不能找那个人,可眼门前被子都买妥当了,这不成事实了么?可是不见俺娘人影。
弟媳知道俺回来就告诉俺:“咱娘可能去吴老太太那了,叫你侄儿去找找。”结果打发侄子去找,没有找到。弟媳突然想到俺娘可能去了吴老三家,就是吴的三弟家。果不其然,俺娘真在那里。俺娘看到俺和二婶子,整个人立马挪到炕里头去了。俺和二婶子好说歹说总算把俺娘劝回了老弟弟家。
俺上市场去买了几样菜回来,弟媳和好了面,饺子上桌了,俺娘也上了桌。她的话题老是往一边扯,尽管俺和二婶子一门拉话题,说她和吴的事。弟弟和弟媳们没有表态,保持沉默,可是俺得向着弟弟们说话。“俺爹走了,留下的现金估计都让娘扯吧了。还留下三间房、几晌地。俺做了主,田地留给弟弟们轮流种,因为弟弟家的孩子们都小,收入也不可观。几稻田和每年几晌地的支补钱归俺娘,以后有个大病小灾的姊妹几个平摊。以前小弟弟欠俺爹一部分钱,正好三间房就给了大弟弟好了,娘要和吴过就过去吧!”
俺娘一听这话就翻脸了,奔出门外,坐在十字路口大哭小叫,口里喊着死了算了。其实我俺心里明白,俺娘不想死,想的是改嫁带走房子和田地。经过俺这一说,弟弟们和婶子都赞同,唯独俺娘不乐意了。俺和婶子前脚走,俺娘就用来年的地租钱买了两间平房,娘就和吴搬到了一块了。从那时起俺和俺娘半年没通一个电话,说心里话,俺恨俺娘。那年俺娘虚岁才五十六岁,大弟弟家的小侄儿三周岁。两个弟弟春种秋收,家里需要个看家望门、照顾孩子的,可是俺娘却自私得很,眼里压根就没把儿孙放在心坎上。
俺清楚记着,俺爹从确诊是胃癌,俺就寝食难安。可是那会有自己的生意,还要照顾不到十岁的儿子。俺爹在省城做手术,俺只去陪护一周。后来每周买好了药用大客车捎回去,直到最后俺爹走后针剂还有剩余。那时的俺娘还是不断地和俺爹吵啊吵的,从不停息。俺知道俺爹有病心焦,但是俺娘不理解。俺爹走之前的最后一个大年,俺娘腊月二十八和俺爹大吵离开了家跑到俺这,俺是欲哭无泪,任凭怎么劝,俺娘是走了,结果没回家,去了娘的表弟那里过的年。正月初二俺领着俺爱人儿子回家看望俺爹。俺爹瘦得已经眼窝深陷,强挤着微笑。弟媳门见我们回去都很高兴,一家人围坐着在餐桌旁,唯独缺俺娘。俺心里明白,俺爹也就这个正月和俺们一起吃饭,以后的正月,餐桌上定是没有俺爹的了。俺强忍着泪吃完了那顿饭。2014年的正月,俺记着俺爹是在的。正因为娘无端生事离家出走,俺心里就开始结个疙瘩。一直寻思着,这一天天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都过一辈子了,就不能好好地陪最后几天么?俺爹刚走,俺娘就寻思改嫁的事,哪怕过了周年也说得过去。俺和娘是唠不通的,由着她好了,其实俺从心里是希望娘过得好。
娘没和吴张罗事先前,吴做豆腐失火烧的就剩身上一身衣裳,可以说分文没有,就靠娘兜里那几个钱撑着日子。无奈之下,吴去菜市场杀猪,俺娘跟着一道站市场,姑妈们来告诉俺:“大嫂和大哥过日子哪干过活,饭都不做。现在还要起早摸黑去跟着卖肉,你说说你娘咋想的?”俺也不知道俺娘咋想的,只要她乐意就行,别管那么多就行了。
2015年夏季,弟媳电话说俺娘和吴要来我家,俺寻思着,来就来吧,咋地也是俺娘,俺叫爱人改了称呼,叫吴叔吧。俺去商场给吴叔买了风衣、毛衣,给俺娘买件毛衫,算是一点心意。从此也就大面过得去,但俺很少回去,除了年节。
【二】
俺以为俺娘的好日子开始了,俺也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然而啰嗦的事情接踵而来,俺娘和吴叔在一起那就是一个月没啥事都是好的,隔三差五的电话,一会这一会那地给他们打“家常官司”。
俺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俺娘的因素,但是也有吴叔的因由,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小事就免提了,2006年,吴叔的大儿子在山西大同煤矿弄几个三轮子拉煤,让他父亲去帮忙。俺娘就和吴叔一道去了,结果一个月不到,俺娘就给俺打了几次电话,意思要回来在那里住不惯,结果又没过几天俺娘说自己要回来,以后再就联系不上了。俺在家里急得没心情做事,担心俺娘是否能找到家。俺娘不识字,那么远的路,一个人能行么?俺心里就不明白,为啥吴叔能领你去,就不能领你回来么?俺的心着实提拉着好几天。有一天弟媳来电话了,说娘到家了,俺让娘接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娘的声音:“小美呀!我到家了!”
听到娘的声音,俺的泪再也止不住了:“娘山西大同到黑龙江勃利跨省,你这一路是怎么走回来的?俺和老二媳妇他们都担心死了。”电话那边俺娘有点兴奋:“小美呀!我就这么着就回来了。去的时候一路上的车票我一张没扔,挨尖放着,我就寻思着等回来按车票的顺序买就能到家呗!周转换车时遇到个小媳妇,她看我是老太太说话实在,让我给她看管孩子,她替我买了票。”
“那吴叔怎么没有回来?你一个人回来他也放心?”俺有点生气。
俺娘那头停了几秒:“小美呀!刚去那阵子还行,呆几天他就老嫌我这不对那不对,临走也没有给我拿一分钱,幸亏我裤衩兜里有钱。我不打算和他过了,反正他也不想回来了。”我明显听着娘说话底气有点不足,声音蔫蔫的,俺只好顺着她的话:“回来就好,你一个人过也挺好,离老大老二家近,没事走动走动给看看孩子啥的。”
本以为俺娘就这样和吴叔拉到了,结果没过多长时间,吴叔也从大同回来了,声称和儿子弄不到一块,吃也不习惯,回来还是和俺娘安生过吧。说安生,也闲不住,到了秋天,她两又折腾去杏树养鸡场,没做几个月,就帮倒忙,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做啥自然不是那么得心应手了,吴叔也有自知之明,辞了活和俺娘又回到了镇里。这期间俺娘又犯了老毛病,不做饭、不洗衣、不收拾屋子,起先吴叔还可以做这些活,渐渐地吴叔也恋上了老营生——赌钱,输了钱人家就来家里从俺娘要。俺娘租地和支补的那几个钱哪经得起这么祸害,隔三差五两人就吵架,俺娘动不动就搬出来回到老屋,这时俺大弟弟已经搬到了市里,老屋就一直闲置着。俺娘就三番五次电话说吴叔这个那个的不是,过不了几日再搬回吴叔那。我越忙的时候电话越多,说也说不清楚,气得我直掉泪。俺娘的脾气俺真是没办法,俺的精神实在是要崩溃了。
两个人却不打了,因为吴叔得了脑梗。
吴叔的女儿电话和俺说,让俺劝劝俺娘,多照顾一下他父亲,其实就是洗洗涮涮、做个饭啥的。俺知道俺娘这些事是做不好的,她很自私,碰硬就收。俺真猜对了,俺娘从吴叔那搬了出来,自己当初买的房子也让给了吴叔,俺当初劝过俺娘:“吴叔当初好端端的,你和他打也好、骂也罢,就是个伴。都这个年纪了相互照顾照顾,双方儿女少份牵挂,多好的事。”可俺娘很固执,不听俺的话,铁了心不和吴叔过了。
那一年的雨季,同学大红儿子上大学,俺回去祝贺,吃完喝完后就和一同去的同学燕子说好去俺家老屋住,还可以叙叙家常。结果尴尬的事就发生了。老屋的大门紧关着,老屋的灯也关着。我敲着窗,俺知道俺娘在家,结果开灯了,俺听见里面定是还有一个人。俺当时后悔回来,可是身边的同学都领回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进屋。果不其然,吴叔刚穿好衣服坐在炕沿边,俺压在心头的火一下就上来了,俺不生别的气,前两天电话里俺娘还说早就不过了,说得生硬生硬的。为此,俺还觉得俺娘对不住吴叔,和俺娘电话里争执一阵子,觉得俺娘没良心,吴叔身体不好就将就过晚年,儿女们再贴剂些不是挺好。可今晚这是干嘛?
俺终于开了口:“吴叔,你怎么还会在这?俺说过,你们在一起过,怎么的都可以,就不能在俺爹曾住过的屋檐下。可后来俺觉得你俩在一起也挺好,可是挺好又怎么样了?三番五次地又过又散,就像小孩子过家家,都一把年纪了,俺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好。就因为你有病了,俺劝过俺娘好好待你,可是她说啥不愿意,决然和你分开。你也没往好处赶,说不过就把俺娘真的赶出来了。今晚怎么解释?”我一股脑的气终于发出来了,可是吴叔在一边就一脸的不服气,和我瞪圆了眼睛,说他来去自由,俺娘乐意。俺实在按耐不住,指着他:“你以为你是谁爹那,在俺这嚣张,赶紧离开这!”
吴叔走了,俺娘冲着我歇斯底里:“他来怎么了?”“我让他来的我愿意,你要看不惯,以后别死回来。”俺娘狠狠地扔下这句话也跟了出去。
这一夜,俺基本没睡,俺娘也没回来。其实那次,也是俺在老屋住的最后一个不眠之夜。
镇里的早晨来得早,俺起床推开了窗。午夜下过雨的缘故,一股潮潮的味道直往鼻孔钻,俺看见俺娘在院子里翻弄着晾的干菜,没有和俺说话。显然她是不想理我,希望俺赶紧在她视线里消失。俺记着,那年俺娘虚岁六十。
吴叔被他二女儿接走了,彻底不和娘来往了,紧接着弟媳就时不时给俺打电话,说俺娘又和某某要过了,俺听得多了,就不以为然了。那时俺每次去镇里随礼,或者给俺爹上坟,都要回老屋看一眼,都会给俺娘买些衣服及生活用品,基本能接上下一次的,俺爱人也会做只鸡让俺带上。每次见的都一个场景,俺娘的屋子里都堆得乱七八糟,想收拾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是先收拾屋子还是先擦窗,每次收拾完都一身汗。俺娘从不理会俺的来去,也不会和俺聊家常,俺只好返回同学和大伙在一起热闹着,接着住小宾馆,俺的心里每次都很不舒服。第二天早上很早回去老屋,也见不到俺娘的影子,只好去街边小吃找个认识俺娘的人,给娘捎去零花钱。俺知道俺娘只顾去露天跳舞,去邻居家玩牌,俺每次都带着失落和无奈离开。越是这样,俺就越发想俺爹,俺爹要是在俺一定会吃到他做的饭。俺偶有不舒服,俺爹就会拌一碗酸甜口的木耳,说是吃了爽口开胃。俺明白,俺爹走了,这辈子再也不会有那待遇了。
【三】
就是在那年腊月,俺娘又要找老头了。弟媳电话里说是姓魏的大伯,家有六个儿女,自己独住,魏伯有工资,一千零点,说是够两人花的了。电话里俺说没意见,俺娘愿意就行。后来魏伯联系到俺,说啥让俺回去一趟,说他们一块过让儿女们都给做个见证。俺回去了,看到魏伯俺真吓一跳,老头干瘪干瘪的,倒是看着没啥毛病。周围人说老头心眼好使,会对你娘好。过年了,俺带着爱人和儿子一道回去。给俺娘买了新衣服,给魏伯买了烟酒糖茶,并给魏伯准备了红包。魏伯的儿女也都回去了,一大家子看着倒是都不错。看着窗明屋亮的,小弟媳也说老人挺好,总想着俺娘这回算安定了。
转过年,俺娘就又起幺蛾子了。
原来俺娘喜欢露天扭秧歌、跳舞。天天吃饱喝得一天不落地去镇里的广场。魏伯是老八板,他反对整天蹦呀跳的,说都是没正形的人才去干那个。俺娘是习惯了,受约束她就会耍脾气,偏得跟魏伯拧着劲来。为此,魏伯经常电话打给俺诉苦。俺非常理解魏伯,一个老实人,足不出户,找个老伴就是为了陪着聊个天,你说整天摸不到老伴的影,他心里能舒服么?就这样持续了好一阵子,有一天俺娘来电话了:“小美,我不想和老魏头过了,他一天天老盯着我,我去广场他就盯梢,看我和谁跳舞了,并扬言说看我和谁跳舞就去囊死谁。”俺听了只好从中综合一下子:“娘,魏伯不让你去,你就别去了,每天吃完饭把屋子收拾利索看看电视,吃捧瓜籽,找些话题聊不是挺好么?要是溜达你就和魏伯一起溜达,买个三瓜两枣,别家老人不都是这样的生活的么?”俺娘却不乐意了:“我这么大岁数还受他管制,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散。”俺娘说着说着她倒有了章程。没多久,弟媳就电话过来了:
“姐,和你说个事,我看咱娘和老魏头过不长。”
“这又咋了?”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