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远山拿着简历走出旅馆那阴暗狭窄的走廊时，心里正寻思着给不给甘志明打电话，那位又矮又胖蓬头垢面的老板娘正站在门口梳头发，见了他便问：还接着住吗？冯远山想，还差三天到期呢，这老娘们难道看出了自己的一幅窘迫相？真是晦气。
　　 冯远山来到深圳快两周了，整天早出晚归四处找工作，晚上还在网上投简历，结果不是他嫌工资低，工种差，就是人家嫌他要求高，经验少，跟相亲似的互不来电。今天有个招聘会，冯远山准备了十份简历，尽管这些天来他有些身心疲惫，但他还是咬着牙坚持这最后一搏。
　　 城市的面孔都一个样，楼层林立，车水马龙，人影幢幢却匆忙冷漠，一颗太阳像长了霉，在雾霾的包围下难以放射自己的光芒。与北京相比，深圳多了闷热，冯远山厌恶这种沉闷，他倒希望阳光毒辣，空气明亮，全身毛孔张开，汗水酣畅淋漓。
　　 冯远山毕业于本省一所著名的高校，因为专业选择不够理想，学无专攻，就业不遂人愿。冯远山是以六百多分考上大学的，是学校前十名，那些高分同学大学一毕业薪水都在七八千，现在大多一万好几了。冯远山踌躇满志的加入北漂一族，混了两年，工作换了四五次，月薪总在四五千左右徘徊 ，当初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已大打折扣。
　　 在家待了半个月，冯远山准备去深圳闯荡。父亲很不理解，说五千就五千，哪有一锹下去就铲出个金娃娃的。父亲不知道在北京五千块钱是个啥概念，冯远山情绪低落，不想跟父亲讨论这个问题，他猜想父亲也是有失落感的。上高中时，父亲每次去学校，都被奉为贵宾，学校接待相当热情。父亲除了对水稻耕作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其他的就语无伦次，所以每次家长会他的发言都由冯远山顶替了。高中三年，他对知识的渴求，像一头饿慌了的牛进了菜园。优异的成绩让他和父母风光了好一阵子。
　　 不知是谁知道冯远山回来了，吆三喝四组织了一个同学小聚。印象最深的是姚艳，比以前更妖艳了，开着宝马来的，大呼小叫的似乎无所不能，同学大概到了三分之一，吃喝玩乐都由她包揽。冯远山听同学小声议论，姚艳高中毕业后傍了一大款，今年才“转正”。开小车来的还有甘志明，他得消息后竟然从深圳开车过来，令人感动。当年他的成绩其实不咋地，但他是个见风使舵 八面玲珑的人，在班上和学生会都有职务。这家伙春风得意，在深圳办了公司，同学见面本来都互存了电话，在饭桌上他还分发名片，有些显摆。
　　 招聘现场人头攒动，应聘的人都急不可耐，像担心自己的位置被别人抢了。冯远山把所有公司的简介及用人要求浏览一遍，才一家一家的试。大半个上午过去了，简历投出去五六份，客气点的问几句，要他一周内等通知，冯远山哪等得起，他已身无分文，等米下锅呢，不客气的就当面拒绝了他 。冯远山终于有些心灰意冷，退出人群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异乡漂泊的孤独感和苍凉感一齐袭卷而来，他掏出手机给甘志明打了电话。
　　 甘志明一听说冯远山在深圳，热情似火，要他马上过去，兄弟俩喝几杯。这个曾经成绩平平，沾酒就醉的同学现在风生水起，能办公司能喝酒，不得不让冯远山刮目相看，心生羡慕。记得高中毕业时，大家难分难舍，一醉方休，甘志明却滴酒不沾，冯远山喝了很多，有些醉意，硬是逼着他喝，结果两瓶啤酒让他“现场直播”了，而这次同学聚会一斤半白酒下肚他却若无其事。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从不停歇的改变着每一个人。冯远山已无心“恋战”，满脑纷乱，他正伏在工作台上等待着投最后一份简历时，甘志明打来电话说饭做好了，问他到了哪儿。看着成堆的人，冯远山一下彻底失去了耐心和信心，玩世不恭地抓起笔“唰唰唰”在简历上写下一行字，然后弹指一挥，只见薄薄的纸片像启航的飞机“攸”地腾空而起，向前飞去，冯远山没等它落下，已抽身走人。
　　 找到“长城文化公司”，里面摆了几张桌子，一二十号人在打麻将，洗牌的声音像炒和菜。冯远山明白了几分，甘志明这小子名片上写的承接会议，舞台布置等等都是幌子，其实就是个麻将馆。
　　 冯远山求职未果，借酒浇愁，两人在里间各自喝完一瓶白酒，意犹未尽。甘志明也对社会现状不满，唏嘘感叹，他看破红尘似的说，生活里到处充满了不平等，一个人想要成功，需要努力奋斗，更需要机遇，谁跟谁打工还不保准呢，接着讲了他堂哥的故事。堂哥高中毕业，没有一技之长，在一个公司当保安，但他长得高大俊朗，一表人才。前年公司老板遭车祸死了，老板娘爱上了他，近千万的资产一夜之间归在了他的名下。甘志明举杯喝了一口说，我堂哥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过去我以为自己给老板打工，现在终于明白老板是在给我打工。
　　 冯远山已有几分醉意，甘志明看出他的酒量还逊自己一筹，便拦他，要他别喝了，冯远山却拿出一决高下的架势抢着要喝。这时，他起身上卫生间，却走错了方向，靠着门框解开裤子对着麻将厅就方便。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生意多好，卫生间都摆了好几桌。引得麻友们哄堂大笑。
　　 第二天上午醒来，冯远山的头昏昏沉沉。打开手机一看，三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同一个号码，便打过去，问了半天，才搞清楚是昨天最后一家公司录用了他。
　　 冯远山将信将疑，独自傻笑，甘志明一脸疑虑。冯远山说，这家公司我没作半点希望，恶作剧地在简历上写了几个字。怎么写的？甘志明迫不及待的问。
　　 白酒一斤半。冯远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