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是一条笨狗，尚未成年便夭折了。死前，我家一共养了三条狗，狗的数量和我家的人口数量相等。
　　 另外两条狗都是哈巴狗，长不大的。只是为了晚上有人入院给家人一个知会儿。一条叫欢欢，一条叫笑笑。欢欢是笑笑的妈妈，笑笑是独生女。本来我是想送人的，可迷信的妻说“单猫独狗越过越有”，也就养了下来。笑笑一身白毛，长短不均，看上去并不“养眼”。
　　 我家养狗，都是拴着养。怕亡失，更怕伤人。
　　 欢欢的年龄已十二岁了。当初，是好心的马国福媳妇给的。本来是想把家里当时养的兔子给人家一只做下酒菜的，补上这个人情；后来因为几个小兔子没等成材就死光光了，也就只好作罢了。因而直到今天，都觉得欠人家的。
　　 欢欢从小到大，有过两次意外。
　　 第一次，蔫巴不吃食，口吐秽物，带着血丝。别人说是翻肠子，我在张兽医那买了几针药，扎下后居然很见效，欢欢活了下来。第二次，在欢欢五岁的时候，因为它不甘束缚，经常把脖绳嗑断，怕它上外边野而乐不思蜀跑丢了，我一赌气把前些年拴猪用的大锁链子在欢欢的脖子上绕一圈，再用铁丝子固定住。从此，欢欢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可此后没多久，就听细心的妻说，锁链子太粗太重，欢欢又总是企图挣脱束缚，欢欢的脖子被锁链子都要勒折了。这引起了我的格外注意。
　　 望着欢欢脖子的肉翻翻着，深可见骨，我的心一阵紧缩。我心痛地跟妻说，这狗恐怕是活不成了，没骨头和筋连着，欢欢的脑袋就掉了。我小心地把绕在欢欢脖子上的铁链子弄了下来，还了欢欢一个自由。欢欢也似乎从此失去了往日的生气。
　　 每天，妻都会很耐心地往欢欢脖子的伤口一把一把地塞白糖。她说这法子是别人告诉她的，说塞白糖更有助于伤口愈合。在妻子百般呵护欢欢的日子里，我不忍心上前去看看欢欢脖子上那深深的伤口。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
　　 有一天，妻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跟我说欢欢脖子的伤口长上了，让我弄个结实的布条子做脖绳，松开的欢欢总祸害人，居然吃家里的鸡崽子。这可真得马上拴上。欢欢挺没记性的，每次惹祸抽打后没几天，又“旧病复发”。
　　 笑笑生来皮实，没长过任何病。有时寒冷的冬夜都睡在露天的窝旁。笑笑今年八岁，只生下一窝狗娃娃。它是个不称职的妈妈，有孩子也不知道哺育，常趴在窝旁，无论娃娃咋叫，它都充耳不闻，几个娃娃最终都饿死了。
　　 乐乐是妻之表妹雅丽两个月前，在路上捡到的。雅丽见路旁有个鼓囊囊的破书兜子，捡到手一看，里面装一条笨狗崽子。雅丽来老虎岗，第一站到了我家。妻对这条小狗甚是喜爱，用妻的说法这狗长得真俊（没听说狗还有丑俊）。妻答应雅丽等欢欢下崽儿给她一个，雅丽才不很情愿地舍下了这心爱的尤物。
　　 之所以要这条狗，主要还是因为它是条笨狗，就连儿子都说，欢欢和笑笑都是小狗，就知道瞎汪汪，连小孩都不怕，这狗养大才能真正看家护院。这条狗，我取名乐乐。由于是笨狗，叫一段时间之后，也没见它有明显的回应。
　　 欢欢和笑笑比乐乐聪明，你叫谁谁就从窝里出来，走上近前，它们也都会摇头摆尾往身前靠，尤其欢欢，主人到跟前，它会身子一仰倒地，四爪朝天抓摸等着你去爱抚。欢欢和笑笑也最听我的话，我若是没好脸色，它们会灰溜溜地躲进窝里；它们正汪汪，我用手一指，保证像捏死似的。它们怕我，是因为我经常教训它们。平时，妻和儿子上前添食，它们急不可耐地叫，而且还撒娇，甚至抱着腿往身上上。
　　 有了乐乐以后，两个窝儿就不够了。我又在笑笑的窝旁垒了一个窝儿。
　　 别看乐乐小，但吃食最抢上，和笑笑一个食盆子，笑笑上前吃，它便没命地咬；笑笑倒是有尊有让，每次都要等乐乐吃完才上前打扫残羹冷炙。妻开玩笑说，乐乐的脾气像我，独霸市城的。你说气人不？要我看，捡来的野狗野性十足，又是大笨狗，当然要比欢欢和笑笑更厉害，从小看大。
　　 前些日子，邻居刘姑拎家一方便袋“鸡腚尖”，有心喂自己的狗，可是她家的狗一口不动。于是刘姑喊我，让我看看自家的“张口兽”吃不吃。
　　 那天，妻不在家，我正愁没啥喂狗呢。我倒给笑笑和乐乐一大盆子，它们吃得直干仗。一顿疯吃，三条狗的肚子胀得溜圆，好几天不吃食。尤其贪吃的乐乐，胀得它趴在窝旁一动都懒得动弹。有一天，妻说，乐乐恐怕是不能好了，都没多大气了。我出屋用铁锹动了动乐乐，乐乐一身瘫软，甚至眼睛都懒得眨一下。妻说都怪我，一次性给那么多肉类，乐乐贪吃胀坏了。也是，乐乐太小，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消化能力。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窝旁，见乐乐静静地趴在那儿，肚子胀得邦硬，像棒锤似的，用小棍一敲，发出咚咚声，眼睛瞪得奇大，虽没咽气，但已经不行了。我问妻子咋办，她说赶快用铁锹收房西大坑埋上吧。我依着妻的话做了，心里很难过。
　　 乐乐的死，我当然有责任。如果少给它一点儿“鸡腚尖”也不至于胀死。抑或干脆不喂“鸡腚尖”，只给它一些剩菜剩饭，纵然让它食不果腹，处于半饥半饱的“困危”状态，乐乐也根本不至于没命。可爱的乐乐都是因吃得太饱而亡故了。
　　 其实，再好吃的东西，也应该食之有度，也应该考虑自身的承受能力，一旦超出了极限就成了祸害了。可见，困危并不全然可畏，饱足也不尽然可喜，而饱足的节制可能比困危中的忍耐还要重要。乐乐因饱足而无节制亡故，我想：我们人类保持贫困时的坚忍和富足中的节制，不仅应该，而且更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