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丽还是跟着童阿姨去了那家小诊所。
　　 听童阿姨说她儿媳妇已经去照过了，男孩女孩很准的。早知道早有准备多好。
　　 一路上也不知道童阿姨在说些什么。百丽心里只有两个字:男女。是男孩还是女孩呢？百丽不断在心里问着自己。在百丽看来当然希望是男孩。因为大女儿欢欢已经4岁了，为圆公婆的心愿她才又怀孕要生二胎。是个男孩皆大欢喜啊。可是，如果是个女孩呢，百丽也不止一次地劝慰自己:那就顺其自然，两个女儿也好的！可不是男孩就是女孩，为什么还是要来照呢？其实她无时无刻不处在矛盾的边缘。不论怎么样，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百丽免不了俗气，还是因为心中太向往那美好的结果了呢？
　　 那是一间租赁店面的私人诊所。屋内两边分别摆放着木头长椅，正对店门一张半新不旧的玻璃台面里凌乱地摆放着各种品名的药盒子。女医生没在店里，倒是有一个隔壁店的女人，一边招呼着她们稍坐，连忙去给喊了，说很快就来。百丽看见就连那侧立一旁的高木柜隔层上也似有一些灰尘，心想，也许人家并不靠那感冒发烧的几片药来挣钱吧！
　　 不一会儿，女医生便来了。30多岁的模样，长相和气。待童阿姨说明来意，她笑了笑，说，刚才给一个老乡去挂水了。熟人介绍的300啊。百丽自然明白她说话的铺垫，连连点头。女医生说，那趁现在不忙，我们过去吧！童阿姨挽着百丽随她拐进一条临近店面的狭小胡同。阴暗潮湿的气息迎面而来。看样子这里是为方便隐蔽“工作”临时租住的一间房子。室内简单地摆放着一张小床，及靠窗旁边电脑桌子上的一台机子。一门立柜旁边的垃圾篓里还残留几张丢弃的废纸。应该是之前有人丢弃的。简单询问了几句，百丽进了卫生间。她摸着自己一点也不柔软圆圆的肚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了。默默地念叨着:宝宝乖，宝宝乖……
　　 女医生打开机子，准备开始。百丽平躺在床上听见自己有规律的心跳，感觉抹在肚子上的东西凉凉的。童阿姨找了个凳子坐在一旁等待着，一边时不时跟女医生聊上两句。越等越是觉得急。童阿姨还说，只有你们医生才看得懂这个，你看这胳膊腿啊的我们也分不清楚！
　　 女医生说，个子可不小，就是瘦呢。补钙了吗，等会给你开点钙片。
　　 百丽没言语。她回忆起在小公园那些似曾相识的孕妇走来走去的样子。她们总是会聊聊男孩女孩的话题。有的说，你肚子尖尖准是男孩？有的说，你肚脐是直线吧，那也是男孩！有的说，我照过了，花了500，是个男孩！……
　　 看了这么长时间没说一句话，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她还让百丽侧一侧身子，说，得多看一会，才能看得准。
　　 百丽慢慢地说，可能是个女孩吧？
　　 女医生说，我再看看。
　　 百丽说，看得很清楚吧？
　　 女医生说，找不到啊，现在看来可能是的……
　　 百丽心想，没有怎么能找得到呢？
　　 过了一会，童阿姨说，你看看今天这结果……
　　 女医生还在盯着机子看，应该是的，不过也有过了一个星期再来看的，又是男孩了！
　　 百丽已经没有多大的期待了。折腾了这些时间，她确实有点厌倦了。百丽接过女医生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肚皮，从床上坐起来，穿上了鞋。童阿姨走过来扶着她走出去。地面坑洼处还存留的几滩水渍，让百丽想起昨日傍晚的那阵疾风骤雨。童阿姨叮嘱她说小心啊。百丽点点头。大路上的阳光有点刺眼。百丽觉得有些昡晕。女医生说，保险起见，过一个星期再来一次也行，先给你开点钙片吧。
　　 百丽说不用，今天没带这么多钱呢。
　　 童阿姨去掏自己的衣兜，百丽拉了她就走。
　　 百丽确实像踩在云彩里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躺得太久，还是没想到她一遍遍告诉过自己的事实真的就是那样时，会如此不自然。不适应空空的失落。她的眼光漫无目的地游离，身子轻飘飘地无精打采。仿佛这一刻就像风一般虚无缥缈。
　　 我也想你能再生个男孩。童阿姨像是在安慰她。
　　 男孩女孩都一样。百丽佯装着笑意。
　　 你婆婆还是希望是个男孩吧？童阿姨小心翼翼，我媳妇这胎也是个女孩，我不也接受了，慢慢就好了……
　　 两个女孩也好啊。百丽这样想着，心慢慢地放下。
　　 你刚才怎么不要那药？
　　 回头需要我对象就买了。百丽解释着，其实是不敢乱吃的。
　　 好了，她现在对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说，你就好好呆在妈妈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吧。妈妈的宝贝女儿，已经有两个女人会很爱很爱你的，除了妈妈，还有你的姐姐欢欢。
　　 傍晚，百丽准备好几个菜等着西言回来。每天都是这样，西言上班早出晚归，百丽有孕在身接送大妮上学。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平静。西言跑业务难免少不了应酬，晚回来的时候，百丽无所事事，也不知道过得是个什么劲。浮躁地似乎有点找不到方向了。她也想让自己有那种行云流水般恬淡的精神状态，可最近越发静不下心来，也不想碰以前最爱看的书，就连出去走走的步子也懒得迈起来。想想在外面漂泊这三五年也没存下什么钱，还要应了公婆的话回家生孩子就头疼。婆婆总是说，你们在外面也混不出来，还是回到家里，兄弟姐妹互相有个帮衬！西言也知道在外谋生不容易，那每月的工资除了开销存不下几个的。百丽生孩子也得有人伺候月子，回老家是必然的了。百丽从没跟婆婆在一起长久呆过，心里只想，摩擦难免会有，为了孩子就忍着呗。实际上，她是极不愿意回那让人感觉压抑的小村庄里待产的。百丽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她今天去做这个事情就是她所忧虑的。百丽不希望到时候千辛万苦从产房出来，没有一个人给她安慰，对她真的笑，对她的孩子毫无偏见。在知道结果的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会本能地不情愿吧。百丽想到这里就觉得委屈。是啊，连她这个当妈妈的都有些不乐意了。她怎么能这样呢。她肚子里的小宝贝会有感知吗？当她知道几乎所有人都是有目的盼着她来到这个世上时会是什么表情呢？或许百丽只不过想提前做好一种思想上的准备，也希望西言给她精神上的支持。
　　 妈妈，我先吃个鸡腿吧！欢欢可能有点饿了，等不及就去拿。
　　 好，那欢欢先吃着，百丽看看墙上的钟表，给孩子拿纸包好，递给她。
　　 应该快回来了吧，百丽喃喃自语着。最近西言也比较累，除了上班，还要考驾照。
　　 呦，今天妈妈给欢欢做了好吃的？是西言提着电瓶回来了。他每天差不多都是这个点回来。有时还会发个信息问百丽要不要顺便从菜场捎些东西。
　　 今天百丽从幼儿园接完孩子也买回了菜，并没有麻烦他。
　　 一家三口吃的挺开心。西言说有点乏了，百丽还给他开了一瓶啤酒。
　　 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一家四口了。百丽感叹着。欢欢，你想要小妹妹还是小弟弟？
　　 小弟弟！欢欢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哈哈！西言平时不苟言笑，其实内心是很实在的人，小弟弟，小弟弟！
　　 今天接她去，当着老师的面还说小妹妹，这会又变卦了！百丽爱抚地撩起她额前的碎发。
　　 那就小妹妹吧，我想有一个漂亮娃娃！欢欢扒搭着那半碗米饭，嚷嚷着。
　　 还是小弟弟力气大，可以保护你！西言引导着，妈妈生个小弟弟好不好？
　　 欢欢不言语了，也许觉得乏味。
　　 是个女孩的可能性大，那就叫乐乐多好！百丽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话，我今天跟童阿姨去看了。
　　 你还是去了？西言的脸马上沉下来，跟你说不让去不让去，谁让你去的？
　　 早知道早有准备。百丽嗫喏着。
　　 你有钱没地方花了？西言的反应远超出了她的想象，你就是没按好心！
　　 我怎么没按好心了？
　　 你明明知道我这两天要考驾照了，还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你那点心胸，人家看来都很平常的事，你怎么说话就难么难听呢？
　　 那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你不是答应我的不去看？西言的声音带着嘶哑。
　　 你根本就是接受不了，说什么男女一样，知道是个女孩还不是发脾气？百丽越想越生气。
　　 那你别让我知道，你跟我说干什么？
　　 我就是要跟你说，你是她爸爸我不跟你说跟谁说，我可不想我生完孩子那会再看你愁眉苦脸！百丽心潮起伏。
　　 欢欢瞪大了眼睛看着妈妈收拾碗碟，跟西言叫着，爸爸你不要吵架！
　　 败家娘们！西言说完这一句，躺到床上就没起来。
　　 百丽默默地收拾好一切，给大妮洗漱了哄睡。想着从早到晚发生的事情，现在好像一切都混乱不堪，不可挽回了。还能怎么样呢？若依着他们自己过日子，这二胎是不可能再要的，人到中年，没房没车，那还有心思去再要一个孩子？百丽思索着，西言跟自己都是来自于公婆的压力。西言往家打电话，婆婆在欢欢三岁生日那天提出了这个意思。当时西言的脸色就不好了，对婆婆支吾着。过年回家，公婆更是把这个事情提上日程。西言说现在生活压力大，不想要。公公说，再要一个，这是爸爸的心愿。西言便不说话了。其实西言对男女也没那么在乎，看看周围他的同学朋友成家结婚的不都是一个孩子也其乐融融吗？他也是父母之命不可违，尤其是在农村，没个男娃那是走路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吧！他们都不由自主地被无形的绳索束缚着，她自己还好一些，虽然也那么希望能生个男孩，看见他为圆父母的梦如释重负，看见他脸上灿烂的笑容，西言那是心上压着一座大山还不得喘喘气吗！他也是需要时间的。这世界上总有那么多不得如意的事情啊，不管如何，西言对她做这件事情如此反感，可能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念想。可百丽早早让他看透了这结果，只是想不再孤苦而心意相通，在大家都有些色彩的眼神中，未来这个小生命的父母将给她最真的笑容。仅此而已。
　　 不知不觉眼泪滑过脸颊，就这样静静地睡去吧。百丽抚摸着自己的圆鼓鼓肚子，轻生呢喃，宝贝，妈妈爱你，永远爱你……
　　 早晨，西言像往常一样早起。
　　 临走前，他趴在百丽的肚子上，吻了吻。
　　 百丽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发。
　　 你不是朝我们发脾气吗？百丽幽幽地说。
　　 不管怎样，你能再生一个，我都感谢你。西言说着，用手轻轻摩挲着在她肚子上打圈。
　　 你这话以前说过，现在才是真的。百丽感觉到他的手很暖。
　　 有那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只不过，我们被太多的东西牵绊了。忘记了本真。西言字字郑重。
　　 这道理我都懂，只是亲身经历过又是另外一回事吧。百丽自己说着，又像是替他说着。
　　 晚上西言下班接回了大妮。又买来了一些龙虾。
　　 他一个一个地剥给她们娘俩吃。
　　 怎么今天那么大方还请客了？看他和欢欢嘻嘻哈哈，百丽心情好多了。
　　 人家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不得好好伺候着，那以后还有我的好日子过了？
　　 你现在过得不是好日子吗？百丽觉得他就像个孩子。
　　 好日子好日子，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就是好日子了啊。
　　 考试过了吗？
　　 那还用问？西言乐呵呵的。
　　 我还以为真把你打击的找不着北呢？
　　 西言陪着笑，我们这是双喜临门，是我的宝贝女儿给爸爸带来了好运气！
　　 百丽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