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缘】 篱笆·母亲 ·鸡(散文)
对于外来的节日,我一向是不大感兴趣的,除了那个感恩节。
那天一大早,打开微信QQ,就见一段段感恩的话语扑面而来,其中最感动我的一段话是:“不管父母慈不慈,但问自己孝不孝。假如有一天他们都不在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们再从哪里去寻找这样一份血浓于水的亲情?”这也许是一位有感而发的朋友吧,我的心也不禁被打动了:想起早已先去的严厉而不乏慈爱的父亲,想起母亲这几年的孤单,想着她一定又在盼望她两个女儿给捎去生活费……母亲这些年在她的四个子女中有点不择手段的“劫富济贫”而带给我的不快都不重要了,上午一上完课,我就租了个车直奔娘家而去。
许是人类的感恩感动了上苍吧,天气本来预报是连续的小雨低温的,但现在竟意外地放晴了,我的心情也不由得晴朗起来。
果然,接到我电话的母亲早做好了饭菜在等着。年纪老了,母亲煮的一大碗排骨味道自是一般,饭也远远比不上我在家里用精细的米做的好吃,但我还是努力地吃着。见我只是吃小菜,母亲不停地劝我夹排骨,自己却舍不得吃。大概是想给我夹一块排骨又怕我嫌弃她的筷子不干净,所以只见她有时候指一指排骨,筷子在空中划拉几下,又缩了回去。我有点过意不去,赶紧另外拿了一双筷子夹了几块放到她碗里,她显得很激动,边啃着排骨边数说着,说我小时候最疼娘,兄妹姐弟吃什么东西总不忘提醒大家给娘留多点。难为母亲还记得这样的小事,我不禁责备自己年纪越大,受了高等教育,利欲观念越强,竟淡忘了这份孝心。
一餐饭在嗑嗑唠唠中吃了近一个钟头。母亲知道我家事多,一放下碗,就喊到园子里砍白菜,还要我捉一只鸡回家。
白菜虽值不了几个钱,但围墙内的菜园子里有的是,篱笆围着,况且是自己种的,绿色食品,带两棵也无妨。“鸡就不要捉了,你养得不容易,留着自己吃。”我说。
母亲坚决不同意,说我电话打得急,她行动又不便,中午就没有杀鸡吃,哪有女儿回娘家不吃鸡的?还叽哩嘎啦地说了一大通理由,我就不再坚持。
看母亲养了有二十来只鸡,我直说母亲浪费粮食,又难得操心,还搞得到处脏兮兮的,要养也要用篱笆把它们圈起来。
听我这么说,母亲很委屈的样子。看得出,她是绝舍不得把这些鸡圈起来的。
但母亲没有多辩解,她只是坐在堂屋前,看着鸡在篱笆前面争食着白菜叶子。它们一忽儿得到什么消息似的齐齐伸长脖子跑过去,一忽儿又另外得到命令似的齐齐伸长脖子跑过来,步履蹒跚,憨态可掬。母亲如数家珍地告诉我哪只鸡是什么时候买来的,哪只鸡冠子特别红要下蛋了,哪只鸡这几天精神不好了……
母亲说起这些,露出很享受的神情,眼里满是慈爱的光芒。我们小时候也享受过这样地注视吗?我突然想起我们兄妹四个,这么多年来母亲对两个儿子的偏爱和袒护,还有我们为此闹的那些不愉快……那在当时感到气愤难平,无法接受的一切,如今,都已在岁月的流逝中悄然沉淀了。我没有像以往那样行色匆匆,例行公事,而是坐下来陪母亲聊天。听她讲不愿去看别人打牌,免得人家输了怪自己是老太婆带给他霉运,自讨没趣。她就在自家堂屋前看看这些鸡们自由自在地生活,觉得很开心。听她数说着鸡们啄食、逗趣、打架、惹祸的小故事,真觉得它们来到母亲身边,受着母亲这般的呵护,是他们之间前世的缘分,是无数的修为才有的因果。
其实,父母和子女之间,兄弟姐妹之间,所有的亲人之间,有这份血缘这份亲情,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是前世多少个五百年的修为才修成今生这份亲情啊?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珍惜、不理解、不包容呢?
母亲起身拿了食盆去喂鸡,因为年轻时做工膝盖受伤,导致她现在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母亲艰难地弯下腰,左手拿着盆子撑在大腿上,右手拿着勺子,鸡们早一哄到了她身边,眼巴巴地望着食盆,性急的已经跳起来抢食了。那情形,不就像我们小时候过年么,母亲在准备一家子的年夜饭,弯着腰切菜,我们四个眼巴巴地围着砧板,希望能讨得一块砧板肉先饱一饱口福。母亲就一人一块,把已经煮熟的肉轮流放到我们每个人手心,然后驱赶我们:“快走快走,等一下有你们吃的。”荒了一年没怎么吃肉的我们,显然不解馋,吃完了又跑回来围着母亲,眼巴巴地看着。有时候哥哥等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一把塞到口里就走,母亲就在后面喊:“傻宝,莫噎着!”趁着母亲在喊的当儿,我们几个小的也各抓了一大把塞到口里,嬉笑着一拥走出去玩去了。情形相似,不同的是母亲的腰再也不会有年轻时那么硬朗了。那花白的头发,褶皱的脸,蹙缩的手,暴露的青筋,无一不在诉说岁月已在母亲身上留下了深深地印痕,她已是风烛残年了。
母亲继续微笑地和我谈着鸡的趣事,拉着家常。当我说回家看她租车花了两百块时,她直说划不来,随机又肯定地说:也是,晓得回来看看娘!我则看着幽蓝的天空上飘着的白云,白云下面静谧的大山,大山怀里恬然的村庄,感受着这一份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以及某种我无法言说的伤感无奈。
望着屋前的篱笆,我突然觉得,人老了,似乎周围也筑起了好多的篱笆,与儿女的、与邻居的,这一道道篱笆,无形地将母亲孤立起来。母亲不得已将注意力转移到鸡群身上,真的不知道,是母亲饲养了鸡群呢,还是鸡群陪伴了母亲呢?是鸡群需要母亲的喂养呢,还是母亲需要鸡群的慰藉呢?儿女们各在一方,腿脚不灵便的母亲养鸡、看鸡,实在是与鸡为伴啊。看着鸡穿来穿去,跳上跳下,争食啄架,这孤单的日子就有了几多的生机和情趣。这一些,我怎么才明白呢?
我要走了,母亲一瘸一拐地走到篱笆边的石头上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准备走。母亲扬一扬手,又擦一擦眼睛,耷拉着头,不说话。走了好远,我似乎还能感觉到背后那浑浊的热切的注视……这时耳边,也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首歌:“几多坎坷峰回路转,让它随风飘远,我只珍惜,这难得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