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刚一起床，妻子便说，不知道老家玉米地里的草多不多？还要不要打药？不如趁今天星期天不上班，我们回去看看吧！也好，好多天没有回老家了，瞧瞧父母去。
　　 我们在地里忙活了一阵，看看快到饭点了，便往家里赶。
　　 乡村的盛夏，不若城市里砖窑似的闷热。村头南场边的大桑树下，几个老人正悠闲悠哉地坐在摇椅上，摇着蒲扇。几个五六岁大小的顽童正围着大桑树跑，“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断地向四周飘荡。
　　 “快点，走快点！后面芹姐跟上来了。”妻突然加快了脚步，着急地催着我。
　　 唉！我都有些烦了，每次见了她都像做贼一样地溜走！
　　 （二）
　　 芹姐，我本家的一个姐姐，我们一个太爷爷家的。
　　 芹姐比我大五六岁，她留给我的印象是永远的十八岁。苗条的身材，俊俏的圆脸，一双大眼睛，两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齐眉的刘海。
　　 那年，芹姐十八岁。八月的一天上午，我们刚吃过早饭，芹姐走进了我们的家门，我知道她是来找我大姐玩的。
　　 “华妮来啦，吃饭没呢？”在厨房里忙乎的母亲听见了大门的响声便朝外探了探头，看见芹姐进了我们家门便走了出来，母亲的两只胳膊平托着，她的两只手上都是沾了水的面粉。
　　 “吃过了，婶子。”芹姐停下了脚步，手扶在我写作业的椅子靠背上，两条长长的乌黑的大辫子摆了几摆便停了下来，其中有一条正好落在了我拿笔的右手上，痒痒的，我左手快速地捉住了那发梢，握在手里，搓捻了一下，滑滑的，富有弹性，感觉好舒服！
　　 “荣！别给你芹姐捣乱。”母亲看见我捉住了芹姐的发梢搓捻着玩嗔怪道。
　　 “没事的婶子，又不会弄坏。”
　　 芹姐顺手摸了摸我的头亲昵地说：“强弟开学就该上初一了吧？”
　　 “是的，芹姐。”我虽然是个男孩，但自小被我大姐看护着长大，平时都是和大姐的几个女玩伴一起玩耍、一起打闹。用大人的话来说我就像一个假闺女。芹姐是我大姐的好玩伴，我对芹姐自然不认生。
　　 “华妮，听说你这次没有考上，还打算复习不？”
　　 “不啦，婶子，我的成绩也不是很好，估计就是再复习一年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学，算了，不复习啦。”芹姐总是快人快语。
　　 “那你准备以后干啥去？”母亲又接着问。
　　 “我娘让我大姐在市里帮我找个活先干着，看过几年能不能找个市里的人家留在市里。”说着这话，芹姐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一层红晕，一张俊俏的圆脸越发地好看了。
　　 芹姐的大姐十多年前嫁到了市里，现在她老公是市里火电厂的一个领导。我猜芹姐肯定是想学她大姐那样留在城市里，过着舒坦干净的日子，不比农村的妇女鸡鸭鹅猪什么的整天脏兮兮的，忙了家务还要忙地里的庄稼。
　　 “嗯，那好，你们姐弟俩先说着话吧，我得把这块面和出来，看看后晌能不能发。发了蒸馒头。”
　　 “好的，婶子，你和面吧，我和强弟说会话。”芹姐说着随手拉了个小凳子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芹姐上身穿着那种农家自织的绿红条纹粗棉布衬衣。虽说衣服的布面有些粗糙，可这衣服穿在芹姐的身上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得体。她的两只袖子都挽了起来，露出了白皙如莲藕般的手腕，上面的细细绒毛清晰可见，一根一根地斜着从白白的皮肤里钻出来，均匀而有顺序，好像是专门等着我来检阅一般。香，好闻的香味！我分明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香味来，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那香味阵阵袭来，沁人心脾，很是令人舒服、陶醉。
　　 八月份的乡村，空气里弥漫着阵阵的热浪，不知名的小飞虫也在里面无目标东一头西一头地乱飞。突然间，我感到了左眼有些不适！一只虫子钻进去了！
　　 “妈，快！快，我眼里进虫子啦！”
　　 “啊！我手上还有面呢，这样，华妮，你给你弟弟扒出来吧，轻点啊！”
　　 芹姐拉着我站了起来，走到一个亮堂的地方，两只手捉住我的头调整好一个她认为最好的姿势。
　　 “强弟，你用手把自己的长头发扒后面去。”我那时留了一头长头发，平时头发长得都能盖住双眼，
　　 我们离得很近，她的两只凉凉的带有些许体温的手不停地在我的左眼周围游走，我分明感到我的心跳有些加快，脸有些发烫。我的脸从来没有让除母亲和大姐之外的异性摸过。我这时有一种特殊的感受，一种从没有过的说不出的舒服！我尽量保持平静地呼吸，不能让呼吸变得粗重，不然，芹姐会笑话我的。
　　 “看见啦，是一个小飞虫，强弟，别眨眼睛啊！”芹姐有些像玩躲猫猫游戏时发现对方一样的兴奋。
　　 她的脸离我更近了，白里透红的脸庞，两只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我甚至能看得清她的眼睛上一根根长长的睫毛，还有两瓣红红的滋润的嘴唇，白白的整齐的两排牙齿。
　　 她呼出的气息轻抚我的脸颊。这时，我刚才闻到的她身上散发出的体香又细细地窜入我的鼻孔，她的体香诱使我想接近她，她的体香在我的鼻孔里游走，她的体香让我感觉到浑身有些发麻，那种麻就像一条虫子，从脚步开始快速往上爬，到腿部，到腹部，到胸部再到我的两条胳膊，双手，麻到我都有些不能自制了。我这时多想紧紧地抱住她。也不管母亲看不看得见。
　　 “别晃强弟，站好别动，就要扒出来了……别动啊，别……好了，出来了。”
　　 听到芹姐说扒出来了，我赶快挣开芹姐的手，后退了两步。可不能让她看出我的窘态来，谁知我后退的时候踩到了一个砖块，我控制不住地朝后倒去，说时迟，那时快，芹姐一个箭步！
　　 我已经在芹姐的怀里了！我下意识地抱住了她，紧紧地抱住了她，我的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的纤细的腰，我和她贴得是那样的紧！她浑身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的软，！那香味更加浓了，我陶醉着！我多想此刻时间静止。永远地静止。这时，我又突然感觉我的胸前被两个软软的富有弹性的东西顶着！我的心开始扑通扑通乱跳起来，赶快站直了身子松了手。我猜我此刻的脸颊一定红得像关公！
　　 “华来啦！”大姐从屋后抱回一捆柴禾往厨房走。听到我大姐的声音，芹姐欢快地跑上前去，两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在她那纤细的腰肢间摆过来摆过去，此刻我竟然有一个怪怪的愿望，让虫子再飞进我的眼里一次吧。
　　 （三）
　　 转眼间几年过去了。我去外地求学的那年寒假里，我们几十个高中老同学在市区团结路上的一家酒店里聚会。饭后，我们同学在酒店门口道别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是芹姐！她的手里还扯着个看上去有三四岁大的小女孩，那小女孩在她快速的牵扯下，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我一直注视着她们，不想她们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和同学告别后我便快步赶了上去。
　　 这还是当年的那个芹姐吗？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才几年的功夫啊。
　　 她以前的两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再也普通不过的一头短碎发，在微风的吹拂下有些凌乱。穿的也不太是整齐，甚至有些寒酸了。她的脸色也失去了以前的滋润变得有些粗糙了，她怎么会在团结路上出现？带着孩子，也没有骑车，难道她就在附近住？
　　 “芹姐！”我上去给她打招呼。想她是早已看到了我，初始有些局促不安，眼神躲躲闪闪的，估计是想躲着走过去的。看我走过来给她说话，才知是躲不过了。
　　 “强弟，学校放寒假了？你都长这么高了，我都不敢认了。”芹姐停住了脚步，说话的语气里有一种伪装的惊喜。
　　 “芹姐，你们不是在青年路上住吗，怎么今天领着孩子跑那么远？”我母亲在芹姐的孩子满月时曾经去过一次她们的家，我从母亲那里知道了芹姐结婚的新家是在青年路。
　　 “我……我们娘俩就在这附近住。”听我问她这个，芹姐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头也稍微放低了。一只手捏着衣服的下摆使劲儿地揉搓。
　　 “你们娘俩？那姐夫呢？”
　　 “不要提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她死啦！”芹姐一听我提姐夫，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很多分贝，语气里也充满了恶毒和怨恨。再看她的眼睛，早已没有了她十八岁那年的清澈和纯净，相反却分明看到她眼里射出两股仇恨的烈火，那两股火好像一下子能将人射伤烧死。
　　 “死啦？怎么会死啦，得什么病了吗？”我来不及多想。
　　 “是……不是……我们离婚啦！”芹姐说话支支吾吾，两眼发直，从她的眼神里我还读出了茫然和无助。
　　 “什么啊，离婚！”我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一个女人带着个三四岁的孩子孤苦伶仃地在城市里可怎么过。
　　 “你们怎么会离婚呢？”是理所当然地要问清楚还是下意识地接语，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怎么冒出这么个一句，这是我要问的吗？
　　 “唉！不说了，强弟。”芹姐摇了摇头，看我的双眼光里有一丝祈求的眼神，好像一个受尽严刑拷打的犯人正祈求打手别再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别走，等我下啊芹姐！”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酒店旁边有一家小超市，我快速跑过去买了一大包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又快速跑回到她们身边，递给了芹姐。
　　 “强弟，给她买这干啥啊，净浪费钱！灵芝，快过来谢谢舅舅。”芹姐伸出来接礼包的手也已不再白皙，黑黝黝的还有些皴裂。我的鼻子一下子感到有些发酸，这是那双曾经给我扒过眼的手吗？
　　 “强弟，我也不请你去俺家啦，租的房子，太乱！”说着，芹姐扭过头便走了，只留下我一脸迷惑地看着她们娘儿俩远去的背影。都走出几十步远了，我分明看到芹姐扬起右手在脸上擦拭着什么。
　　 回到家里，母亲告诉我她最近六年的遭遇。在她去市里的第三年，通过别人的介绍，芹姐和一个市里的男人结了婚，第二年便有了个女儿，取名灵芝。谁知她的这个老公是个痞子，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芹姐当时是抱着能长期生活在城市里的初衷，也没有细细打听便草率地和那个男人结了婚。
　　 她们婚后不久，两个人由于脾气不和整天吵架，到后来发展成打架，芹姐怎么是男人的对手，隔三差五地被那混蛋打得浑身是伤，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的。芹姐的脸色逐渐地失去了以前的红润，一天天地憔悴起来。
　　 自从有了这个女孩灵芝后，两人的关系愈加地恶化。那男人说什么，他家是三代单传，说芹姐想让他家在他这一辈绝户！可怜的灵芝小小的年纪便生活在整天吵骂打闹的环境里。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了，芹姐只好和那个男人离了婚。芹姐是净身出户，只带着个孩子在外边租房子住。后来芹姐在市里实在生活不下去了，便厚着脸皮回到了娘家，芹姐在城市里生活的美好愿望彻底地破灭。
　　 （四）
　　 光阴荏苒，岁月更替。再次见到芹姐是在2005年。我在这过去的几年里依次参加了工作、结了婚、在市里买了房并有了个宝贝儿子。
　　 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回老家看望父母。
　　 在刚走近村子时看到村后的大路上站着好多人，一个妇女的咒骂声阵阵传来。
　　 “听声音像是芹姐的！”妻说。
　　 “你滚，马上滚，滚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到你。没本事的家伙！呜呜……呜呜……我的娘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芹姐一个人瘫在地上，哭天抢地，随着芹姐用手指点的方向，一个中年男子背着行李依依不舍地朝公路的方向走去。
　　 （五）
　　 几年后的暑假里，有天，我们三口子正在父母的菜地里帮母亲干活。突然我听见一个女人训骂孩子的声音，母亲告诉我，那是你芹姐吵她的儿子呢！
　　 “儿子？芹姐又生了个儿子？”我极力想找回以前芹姐的模样。
　　 “是啊，他这个儿子今年都六七岁了，是她和被他赶走的那个男人生的，名字叫建康，和丁丁是一年的人。”母亲一边掐着西红柿棵上旺长的枝桠，一边给我说着芹姐的事:“你芹姐现在的脾气一点都不好，不像当闺女时温和贤惠了。按说，你芹姐找的第二个男人真的是不错。小伙子长得也好看，脾气也好，还很会说话，见了村子里的人总是叔叔大娘地叫，干活也卖力。可你看你芹姐的脾气整天嘟嘟囔囔、骂骂唧唧的，有时还摔东西。你芹姐嫌人家没有本事，不能把他们一家几口弄到城市里过。你说这城市就这么好！出门啥的不得走一步都要钱！买不起房子得租房吧，不得交房租！哪比在乡下，在乡下有地可以种菜，起码吃菜不用掏钱，住房不掏房租。你芹姐怎么就想不通啊，我曾经劝过她几次，可她就拗那儿啦！没法。这不，人家在这忍着过了几年，后来实在受不了她的脾气就走了，唉！多好的小伙子啊，可惜了，也是你芹姐没福气！”母亲叹息到。
　　 “小杂种，叫你不听话！叫你气我，叫你气我……”芹姐的打骂声、孩子的哭叫声再次响在耳边。我的眼前，想起了给我扒眼时的芹姐，想起她身上的清香，想起许多……就是无法跟面前的这个芹姐重叠起来。我走过去想劝她一下，无奈母亲拉住了我。
　　 “别去，你芹姐现在有些疯，精神不正常。只要是在城市里住的，谁给他说话谁倒霉。前些日子在市里安了家的富强就在路上给她说一句话。事后，她竟然逢人便说富强是她的相好，富强马上就要接她去市里住了！你看看！这弄的是啥事！窦家的两个儿子也被她传出是她的相好。你也是在市里住，你别去！唉！这华妮！疯啦！”母亲又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