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烤红薯(随笔) ——童年趣事之3
很多时候,有些事你不说,我也不提起。就这样,活着活着就变了,想着想着就忘记了。
隆冬时季,路边卖烧红薯的爷爷或者说奶奶将小小推车停靠在公交车站台边,静候客人的到来。一个小推车上的烤炉里传出浓郁的香甜味,让你忍不住驻足,买上一二个滚烫的烧红薯,给正好需要补充能热量的肚子增添一份能量。就着寒风,闻着喷喷香的甜味,吃着还呵着热气的烧红薯,是多么的惬意,美好。
驱一辆阅尽沧桑的老凤凰,沐一身风花雪月的霞光,品杯香茗,燃支清香,来几块自做的可口甜点。用红薯做的点心,透露出一种清甜的暗香,勾起了默想冥思,悠了神,倾了心,任思绪似流水般地冲开了记忆的堤坝,就这样回到了当年的三里桥。
六岁时,我家曾住在三里桥27(记得不确切了)号的对面二楼,而三里桥27号门楼里住着好几户人家,所有的邻居我都忘记了,惟记得的只有那个买烤红薯的艾爹爹。
从小习惯于把烤红薯又称之为烧红薯。
便宜又好吃,干净又实惠。当早点,当腰餐,当夜宵,都是最经济的食品。有个三五分钱就可吃上一个。三里桥街上男女老少都喜欢吃艾爹爹的烤红薯。
艾爹爹的烤红薯之所以闻名三里桥方圆好几里地,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一,艾爹爹会选红薯的大小,他选的红薯每一个都不不大不小五两以下的,太大的太小的他都挑出来,或者说不做烤红薯卖,艾爹说:太大了不好吃,一个人买又吃不完;太小了不好拿,刚开口吃又没有了不尽兴;
原因二:艾爹爹会选红薯的好坏,他选红薯时,烂的、变质了的他先挑出来,有虫眼的都挑出来,不让买主吃得不舒服;
原因三:艾爹爹会选红薯的品种,有粉红薯(口感比较硬,粉),甜心红薯(口感香甜,软),红心红薯(里面是粉红的,又香又软),最不受欢迎的是一种稀红薯,水分多,按我们的话讲是:稀下的,没屁味。
顾客说要挑选哪种,他老人家就会帮你挑哪种,童叟无欺。有时大人嘱咐小孩子一个人来买红薯,艾爹就会问一句:爸爸妈妈说了要买哪一种啊?小孩子回答什么,艾爹一定给他挑好什么,让家长放心。
最大的一个原因是,艾爹爹最有爱心。
那年冬天,有一个卖刷把的老奶奶,很少的花白头发挽着一个可怜的小辔,我始终没看清过她的眉眼,腰弯背躬,挎着一篮自制的竹刷把,拖着长声,唱出韵律,非常响亮的喊着:卖——刷把的——啵——呃。卖——刷把的——啵——呃。最为诧异的是每喊一遍:卖——刷把的——啵这一部份拉得特长,戛然而止的一个“呃”又停得莫明其妙,象一个休止符号,把唱得好好的长歌给停住噎在喉咙里不得出来。
然后又突然拉起嗓子一声惊天动地的:卖-----刷把的-----啵----呃。她唱的时候,张开很大的瘪嘴没了牙。不吆喝的时候嘴瘪着,寂然无声。
那不大灵便的二只小脚伴着吆喝的歌不停地一拐一拐朝前移动,并不停止。我想她并非是真正要把刷把卖出去吧。因为从她的脚步可能看出她从没有停下来等人买的意思。
只听她喊,没见人买。五分钱一把的刷把放了一篮子,而篮子里的刷把总是不见其少,从街头喊到街尾还是那么多。
她喊时,一街的童男童女看着她目不转睛,而她走后,麻石长街上小巷子里却不时响起奶声奶气的间或怪腔怪调的:卖——刷把的——啵——呃。接下来是一阵久久荡漾在麻石小巷子的笑声。
听大人们讲:这白头发婆婆年轻时下不得地的漂亮,是姨太太,老公是国民军官呢。
又听大些的哥哥姐姐们说:这老婆婆是女特务呢,是梅花党,在她家还搜出了绣花鞋呢,还有好多金银财宝,还有电台呢,她经常给蒋介石发情报,把我们这里的消息全告示老蒋了呢。不要对她讲话,于是,看到她来吐口水的,学她吆喝的,丢石子的都有了。
每到这时,便见艾爹爹吆喝着我们这一块的小家伙们:走走走,莫造孽。
于是再次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卖——刷把的——啵——呃..我便跑回家,坐在临街的阳台上,躲藏在栏杆后面朝她看。
听人说,老婆婆从西流湾那,经茶亭街过铁铺岭一直到三里桥街尾子打转,一天到晚就这样不停的喊,不停的走。于是好多年里,卖——刷把的——啵——呃。这个声音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
我看到老婆婆每到艾爹爹的烤红薯摊前,必停下伫足,凝视良久,抿抿瘪了的嘴巴,喉结要上下滚动好久一阵子,摸摸口袋,还是没有买,正当老婆婆要转身离开时,艾爹爹,揭开烤炉盖子,拿出一个熟透了冒出缕缕香气的红薯递给老婆婆。
老婆婆啥也不说,伸手拿着红薯,咽了咽口水,捧在心口,朝艾爹爹鞠了一躬,又挪动着不太灵活地身子朝前一边喊一边走。卖——刷把的——啵——呃!卖——刷把的——啵——呃!分明听得到吆喝的声音里含有一种感激,一种高兴。
一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我才下楼。
问艾爹爹,为什么人家都说不要理她,说她是姨太太,国民党的特务,是坏东西,你还要给他红薯呢?
艾爹爹,一把堵住我的嘴,左看右看没有人,才轻轻地对我说:小孩子,莫乱讲,刚才她把了钱的。
我在二楼栏杆后看得一清二楚啊,并没有把钱啊。
艾爹爹一再说,把了,把了。
我也不想寻根问底,只不过是好奇,明明没把,他说把了?莫不他与她是一伙的么?也是特务?
后来又看到过几次,真的都没有把钱的,而且是只要听到那老婆婆的声音传来,艾爹爹一定早早作好了准备,只要老婆婆经过,就马上把红薯递给她。老奶奶也不言语,接过就走。
我把这一发现告示了还在挨批斗的右派爸爸,还问:是不是他们都是蒋介石派来的特务?爸爸,一把抱住我说:“排,你没看清,艾爹爹讲把了钱就是把了钱,你没有对别人讲啵”
“没有啊。我不敢,只告示了爸爸。”
“好孩子,你可不要乱讲,这可是掉脑壳的事”。
后来我们又搬家了,我一直记着艾爹爹那好吃的烤红薯,还记着那个:卖——刷把的——啵——呃!的老婆婆。
好几年后偶又听到人传说:孑孓一身的老婆婆当姨太太没几天,当国民党军官的老公战死了,而艾爹爹是当年和她一同长大的小伙伴,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的,看她可怜,帮她一把。
关于卖刷把的老婆婆有各种各样的传说,到底哪一个是真的,没有人知道。
当时六岁的我不谙事,差点没害死他们。幸亏还好,不然,我可是罪孽深重了。
今天,寒风掠过,看到老奶奶的小推车上的烤红薯,让我不禁又想起了艾爹爹。想起了那个:卖——刷把的——啵——呃!的老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