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几年前的旧作，很少打开来看，怕会哽咽。现在有了新的生活，女儿也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每次通话时还会装作女儿小时候的口吻问：爸爸最爱的是谁啊？女儿也模仿奶声奶气的语调：当然是我喽。
　　 突然再打开这篇文章，心里是浓浓的爱，爱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今天心情不好。
　　 昨晚正陪老爸喝酒，接到前妻的电话，气急败坏的带着哭腔，说女儿跟保姆吵架，威胁要跳楼，保姆吓得急忙电话把前妻叫回，回来劝了半天也不说原因，只是哭。我让女儿来听电话，女儿还是跟我亲，几句话就问出来了，哇哇大哭着说：爸爸，是因为我想你了。我强抑着哽咽说：乖乖宝贝，以后不要说跳楼的话，爸爸会担心死的。女儿哭着答应了。
　　 不怪女儿，也不是她矫情，跟我大半年没见了，本来已习惯，上上周她妈妈飞上海，把她也带来了，然后送到老家和我呆了一天两晚，无时不刻的不跟我起腻，又突然走了，女儿那么小，自然受不了。
　　 孩子6月28的生日，农历是5月15日，下午5点25出生，还记得床位是6号。跟我一样大眼睛，抱出来时满脸皱纹，象小老头，但从那一刻起，生活与情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8个月断奶，因为她母亲要去国外深造，在这之前我太忙也没怎么带她，都是爷爷奶奶帮着照顾，这时爷爷奶奶也回老家参加妹妹的婚礼，之后爷爷胆结石手术，再没法帮我们了，于是八个月开始，我独立对付她了。奶瓶要用奶刷清洗，喂奶前要挤几滴在手腕上试温度，要喂一个蛋黄，要把青菜剁碎和肉泥混合做辅食来喂，米糊要不稀不干……小家伙开始长牙，牙床暴痒，整天要撕咬什么，有时找到一件妈妈留下的带着气味的衣服，便撕咬得更激烈，同时哭得撕心裂肺。我支持了一个月，终于决定去找她妈妈。
　　 我和她妈妈一直为这个家庭谁放弃事业而斗争着，这个太要强的上海女人认为帮我生了这个孩子并坚持母乳喂到八个月已经是女人付出的极限了，她的事业如日中天，而我的却波折连连，她粗心而我细心，这些都成为她说服我为家庭作出牺牲的理由。她的机会非常好，我无法阻止，她的决绝也使我伤透了心。可是为了孩子，为了挽回这个家庭，我在孩子10个月的时候找到了她所在的国家，成了个全职的家庭妇男。
　　 这是一个北欧的国家，男男女女都异常高大，而我这个相比竟然算是小个子的中国人整天用胸兜兜着一个卷毛BB到处穿梭，成了这座小城里的一道风景。国外的超市远在郊区，还不如国内的琳琅满目，品种非常单一，每周一次的采购使我非常呕火，而女儿却来劲，正是依依呀呀学语时，她冲每一个路过的打招呼，喷口水。于是那些高大的妇女们开心的惊呼，强行打开我的胸兜抱起她来狂吻，她稚嫩的肺腔发出悦耳的笑声，感染着每一个人，那时如果不是她的快乐真不知道我能坚持下来不。
　　 这是个庸懒的国家，下午四点就只有咖啡厅还在营业了，所有的人都在晒太阳，我也带着女儿晒着，她在草地上爬行翻滚，有时会爬很远，然后目光寻找我，找到后快速的向我爬来，还兴奋的尖叫和大笑…….我笑望着，心里在思考将来，我30刚出头，就这样下去了吗？
　　 6个月后我带着女儿又回到了深圳，前妻的深造还有一年，女儿已会走了，而此时的我已忍无可忍。前妻说把孩子交给上海的外公、外婆来带。我没同意，一是孩子的外婆性格孤僻怪异，二是我带了这么久，孩子离开我的视线心里就会痛。于是我可怜的女儿1岁半就上了幼儿园。可能因为小她出乎我的意料开始几天竟没有哭，只是我来接的时候她把我的脖子抱得很紧很紧，像是在述说委屈。她已经学会断断续续地说话，叫爸爸叫得非常清晰，喜欢趴在我肩窝里熟睡，嘴里还喃喃念着：爸爸爸爸爸爸。一次在电梯里遇见住在我们小区的著名女作家，女儿正趴在我肩窝撒娇，见她进来扬起身叫了声：阿姨，又趴回我的肩窝。女作家拧拧她的小脸对我说：唉，女儿就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上辈子还没缠够，这辈子还要来缠你十年八年的。我如梦初醒，原来如此，更紧紧的抱住女儿。
　　 有时我拐到女儿的幼儿园门口，偷偷去看她，她们在院子里排队玩耍，女儿排第一，后边的牵着前边的衣角，女儿满脸笑容，走的踉踉跄跄的。有时看见她坐在波波球池里，和小朋友们一起兴奋的玩耍，有时她在吃饭，笨拙的握着勺子，心不在焉的吃着……..这一段我真的很累，白天忙忙碌碌，心里还无时不刻不惦着女儿，晚上接回来，吃饭，玩耍，冲凉，临睡前讲故事、唱儿歌、教古诗……孩子睡了我到阳台上去抽烟，一边捶着腰一边琢磨明天的公事和未来。现在想起那时真的是浑浑噩噩，只有女儿的一颦一笑，一个又一个的动作手势和满鼻子的奶香味充斥着我的记忆。
　　 女儿两岁半的时候妈妈回来了，老家有句话：影子上强，孩子要娘，真是没错。女儿只用了五分钟就缠上她的妈妈了。她并不是一个狠心的女人，夜晚她几乎一夜没睡，长时间的盯着女儿，会突然狠亲一口，看见女儿梦里笑了，她会抽噎，这段时间成为我们婚姻最和谐的一段。女儿似乎有觉察，我们牵着她的手散步时，她会悄悄的把我们的手放到一起，和妈妈疯玩互相狂亲时，也会硬把我拉进去参加她们。我们一起去选购钢琴，她妈妈想让她学，钢琴的漂亮使女儿惊叹不已，我郑重其事的告诉她学钢琴很苦，她白了我一眼，牵着妈妈的手去买单，生怕我不给她买。钢琴被送来了，她妈也让她保证要坚持，女儿的头点到了肚皮上。告诉大家一个经验：孩子此时的承诺是没有意义的，钢琴绝对是剥夺孩子快乐的最残酷的才艺，没有几个孩子有那样的毅力。我的女儿已经相当有毅力了，她四岁开始学芭蕾，那也是残酷的艺术，家长是不许进去看的，为了锻炼脚弓，老师每节课都有十分鈡硬是用脚踩孩子们的脚背，每次课间休息时，孩子们出来都满脸泪痕，女儿抱着我，轻轻抽泣，但一会儿就和小朋友们笑着玩耍了，第二次去上课她自己还要催着，问她疼吗，她深深的点头，但是说能坚持，“我喜欢跳舞”，她说。
　　 这样一个坚毅的孩子，钢琴没有坚持下来，她妈妈给她转到专业的钢琴幼儿园，课外又报了刘诗昆钢琴学校，每天另外三个小时的练琴。钢琴的过程真是太枯燥了，一个一个音符到一组一组音符，指法训练、乐感、节奏，她妈妈手持戒尺，随时惩罚，有时孩子被打的一边泣不成声一边还要弹着琴，嘴里还要喊着音名和节奏，而我摄于她妈妈的淫威，此时不得安慰和干涉。
　　 后来在离婚官司正在进行中时我征求了钢琴老师的意见，停掉了她的钢琴，为此她母亲在公堂上对我咆哮如雷被法官制止，法官说：关于这一点由孩子自己决定。书记员出去找到女儿回来后宣布：孩子不学钢琴。法官鄙视的看了我前妻一眼，她立刻泄了气。
　　 我婚姻的破裂绝不仅仅是关于女儿学钢琴的意见不统一，我和她之间有太多的性格差异，我是外表不羁而内心细腻的人，而她则恰恰相反，外表细腻内心却粗放，我们又都执着于事业，矛盾在不断升级，我们甚至不再有共同的话题。没有争吵，讨论最终在心冷的缄默中停止，而冷战是这个家庭永远的气氛。
　　 第一次跟女儿探讨关于爸爸妈妈离婚的事，源于我一次感冒发烧，我的竞争对手都看出了我的不妥，拉着我去医院，回来后我在沙发上躺了两天，女儿被送到一个同事家。这时如果有一只手来试试体温，或有人来为我倒一杯水，我是不会下这个决心的。女儿回来后我还是有点虚弱，女儿给我倒水用小手是我的体温，我问她：爸爸妈妈要是不在一起了，你会难过吗？
　　 女儿立即哭了，不要啊，不要啊……
　　 这时她四岁，我的漫长的两年的争夺女儿抚养权的官司和说服女儿的过程就此展开。
　　 我放弃所有的资产只要女儿，她亦然。所有的证据：包括经济能力，教育能力，甚至孩子老师、保姆、邻居…..等的评语，都有利于我。她运用了她的关系及能力，但唯一成功的就是把时间拖得太久。最终审判快下来了，女儿的说服工作也做到位了。女儿从一开始的抵触，到哀求，一次她小大人似的严肃的跟我说：爸爸，你可以少爱我一点，但不要离开妈妈好吗。我当时真的很难过，但我微笑着跟她解释爱不可以用来交换的道理，最后她还是哭着耍赖…….她上了了幼儿园大班后说服工作水到渠成了，深圳的离婚率几乎是40%，大一些的小朋友已经开始互相交流自己的家庭，她听得多了，也就不觉的可怕了，最后同意了我的说法：只是爸爸妈妈分开了，爸爸还是你的爸爸，妈妈还是你的妈妈，爱你的还是两个人，而且会加倍爱你。
　　 判决前我又跟女儿谈了一次，孩子快上一年级了，之前我们的官司都是回避她的，但马上她要面临取舍了，虽然残酷，也不得不谈。谈之前我是很自信的，以女儿对我的依恋，我只要说服她怎样克服离开妈妈的日子就行了，她母亲在门外等着我谈完然后好好带她过一天。我问女儿：宝贝你应该都知道了，爸爸妈妈明天就不住在一起了，你跟爸爸一起住好吗？
　　 女儿先是低头小声的哭泣，然后抱住我的脖子放声大哭，断断续续地叫着我：爸爸--爸爸--爸爸。
　　 我安慰她：爸爸不会离开你，妈妈也会经常来看你。
　　 “但是….但是….妈妈是女人啊，妈妈需要人照顾啊”
　　 我愣住了：“你要和妈妈一起吗？”
　　 她死死的抱住我，一边哭一边点头。、
　　 她妈妈冲进来，抱住女儿也大哭。我直起身来，恍惚着，好象听见另外一个人在说话：女儿归你了，明天我去撤诉。
　　 离婚后我过着无耻、荒淫、放荡的生活，只有周末，我刮干净胡子，把自己收拾成最纯洁的样子去接女儿。最初的几次女儿小心翼翼的样子，女儿，爸爸从没怪过你，你纯洁的心灵使爸爸感到安慰而已。我是会讨好女人的高手，何况这小小的女孩家家，很快，她就开心起来。我带着她疯一样的玩，我脑海里永远是她咯咯咯的笑声。
　　 女儿开始成熟而独立，因为离婚，爷爷奶奶挂住她，寒暑假她去看爷爷奶奶，5，6岁的孩子自己一个人坐飞机，姑姑在老家机场接她，整个假期她表现的让所有大人赞不绝口。她母亲的业务遍布世界，她也一块成了空中飞人，想想心都痛，这么小的孩子，一年有那么多天是在飞行中度过的。这次回来，竟向我提出想坐一次火车，因为没坐过，而因为时间关系我竟无法满足。唉，我这一叹，有千年的哀愁啊。
　　 去年底前妻跟我正式商量带女儿移民的事，那时我真是两难啊，母亲脑溢血刚刚抢救过来，父亲也跟我商量要我回老家定居，然后我哥到广州演出，和战友一起把我灌醉塞到了车上，我醒时车已离开湖南到了江西，于是回到了家乡。今年寒假女儿来看我，春节前接到大使馆的电话，要我做一份同意女儿出境的的法律文件，又是折磨，家里人都劝我，出去对孩子好，那是一个非常好的国家云云，最终做好了寄出。除夕那天得到通知，年初三女儿出境，年初二要送女儿回深圳、、。
　　 初二早上我和她姑姑、姑父、表妹送她去机场，刷牙时她抱住我哭了一会儿，在车上倒好了，和表妹有说有笑。到了机场，空姐来接她，把印有无人陪伴儿童字样的马甲套在她身上，和她调侃时她还炫耀自己快出国了。
　　 “那里有好大的雪哦”女儿说，“我终于可以见到雪了。”
　　 这个没见过下雪的小女孩登记时没有回头看我，我这个上辈子的情人关于前世的记忆可能已经到期了。机场出来我没敢直接回家，怕见到爷爷奶奶泪流满面的样子，一个人喝的酩酊大醉。
　　 昨天的那个电话让我安慰，虽离的那么遥远，女儿思念着我，前世的相思将贯穿今生……….
　　 女儿，你是我一生一世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