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杯酒下肚，王海老人端杯的手已经在开始擅抖，黝黑的面孔肌肉不时在抽动，说话的音量也抬高了八度。
　　 “我还中用，还能干几年零活，再说了，国家政策多好，我交了社保，明年满六十周岁，就可以开退休工资了。我还怕啥？怕儿子不养我么？等我实在没啥能耐的时候，我去养老院总可以吧？我眼下是舍不得我的小孙子，我还不想离开我赚了一辈子才攒下的楼房……”王海老人酒劲上来才敢说出心里话。
　　 酒桌上王海老人的外甥方钢、和外甥姑爷孙健看姨夫的情绪激动，也非常理解和同情这个姨夫。虽然姨妈多年前就不在了，可是，当姨夫有困难的时候，外甥和外甥女还是愿意伸出援手，这次王海交社保两个晚辈就做了一点贡献。
　　 九十年代初，刚进不惑之年的王海家住黑龙江七台河老区。有一天王海去了矿上值班，只剩老婆和一双儿女在家，谁知大白天的歹徒就破门而入。王海老婆以为自己有点力气，能和歹徒周旋一阵好让两个孩子逃离并出去报信，但一个女人家的怎么能经得起歹徒的穷凶极恶，最终还是因身单力薄以致丧了命。当邻居们把王海从矿上找回来的时候，王海老婆的尸体已经冰凉了。王海揽过一双儿女是痛不欲生，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老婆走了后，王海从此是既当爹、又当妈，总算是把一双儿女给拉扯大了。女儿嫁了人，儿子也娶上了媳妇。他也了却两桩心事，身体虽大不如从前，但依旧装着刚强。
　　 早些年邻居们都竖大拇哥，单不说王海两个孩子经管得不像没娘的娃，就连四十出头的王海自己里里外外都透透亮亮的。邻里纷纷给王海介绍个女人，他担心两个孩子有了后妈会受罪，心里也明白，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没女人的日子虽是残缺，可不管咋的，苦巴苦业的日子这也不熬过来了么？儿子结婚没多久，老区就实施了棚改计划，王海也同邻居们一起在茄子河惠民小区分了栋楼房。儿子结婚一直租房住，王海琢磨儿子要是搬到一起，最起码会给儿子减轻不少负担，小两口把租金攒下来等将来孩子上学用。
　　 按理说，王海的晚年幸福生活来了，儿子上班，自己退休还能干点零活，不愿干退休金也够花了，一个孙儿大伙看着，这不就是享受天伦之乐么？这日子该说是越来越舒心了吧？谁知好景不长，家庭矛盾不知啥时已经埋上了隐患。
　　 想当初，儿媳刚嫁进门来，那是对王海这个公公敬重有加。有事没事就把公公王海的陈年往事拿出来，老人如何如何独自一人把儿女们拉扯不容易之类的话，公公的功劳大大的，常挂在嘴边悬夸着。可是，搬进新楼没几个月，这样的话就再也不提了。随之，公公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让这个儿媳开始讨厌了。
　　 王海刚从洗手间出来，甩了两把手想去抱孙子，随后就听儿媳妇在一旁嚷嚷：“下班回来脸也不洗，手也不洗，就亲孙子，多不讲卫生。再说了，上洗手间马桶也不多冲几次，一开洗手间的门，那味都能熏倒几个人。”王海这耳听着，心里老不痛快了。想和儿媳对付几句，想想算了。如果和儿媳妇吵几句，儿子回来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反正眼前的儿媳妇是看这个公公干啥都不顺眼了。这样也就罢了，王海开始能克服的缺点尽量改，尽可能的不在家里用洗手间。可是，最可气的是小孙子每次要跑到爷爷屋里玩的时候，儿媳赶紧从门边扯回去，还一边打骂着孩子。孩子一哭，就好像撕着王海老人的心，让王海心痛不已。儿媳是接连几天不放晴，不和公公说话，还时不时找些琐事指桑骂槐。王海只有眯在自己的房间里难过。
　　 这宗宗事都让王海窝心得狠，几次想和儿子说，让儿子一家三口搬出去住，又担心让他们出去住会有负担，慢慢地激化小两口的矛盾，真有那么一天两个人为这事离婚了，自己会有责任的。自己搬出去也行，租房子自己也能过，但自己想孙子是个问题，再就是自己凭啥要搬出去，自己错在哪里？自己一辈子攒下的房子捞不着住，还要出去租屋，王海越想越过不去这个坎。
　　 王海老人为此真是纠结。就和单位的另一位更夫打个招呼，约晚辈们出来喝点小酒，把憋闷在心里多日的话和晚辈们聊聊，以求晚辈们给拿个主意。
　　 王海边说着话，这心里的气就越涨。盯着酒杯是端起来不是，放下也不是。方刚看出了姨夫的难处，不敢再劝酒：“姨夫，这人老了都不易。我表弟两口子年纪小，不理解父亲的难，您这一天天在外面上班还挺好，愿意回家就回去，他们说的话以后您别忘心里去，您照样吃、照样喝，咱们不是还赚几个钱么，你捞扯不着他们的，等真有那天你干不动啦，你儿子不养你，我们养你，无非家里添双筷子的事。”王海知道这大姨姐的孩子孝顺，这姨母没了亲戚还依旧，听了这话心里真是暖和多了。
　　 王海吃饱了，一肚子话也都倒了出来。
　　 方刚一个电话约同事就把王海送回单位睡觉去了。
　　 餐桌上留下了两个晚辈，方刚给妹夫倒了杯啤酒：“妹夫，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只是难念的经文大不相同。老人含辛茹苦地把儿女养大，可是临老了却面临这样的遭遇。老人的心啊，永远顾及着儿女的想法，想方设法不给儿女增添负担，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孙健一仰脖干了那杯啤酒，自己又来一杯：“大哥，你说得真对，以后咱们多点时间回家吧！”
　　 孙健说完感觉自己真是爷们，两个人把酒杯高高举起，方刚感觉姨夫的话还响在耳边：“我有钱就爱花在孙子身上，我宁可榨干我这把老骨头。还嫌我邋遢，我呀不是为他姐弟两，早就办人了，何必到老没个陪唠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