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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秦岭风雨 ——秦岭系列小说之四


作者:周天鹤 童生,779.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90发表时间:2015-09-01 19:21:23
摘要:黄金矿区两个生活在底层人心灵的碰撞以及生活经历。


   云低低地压在山头,雾气在山间悬浮着,冷冷的秋风吹动着满山的枯树黄草,显得有些萧条。
   秦岭山的秋天多雨,多雨的秦岭令人压抑,令人生厌。
   这秋雨总是不那么痛快地下着,淅淅沥沥地下,这会儿停了。矿场里一片寂静,没有人迹,也没有拉矿的车声。
   庙子在矿场旁窝棚门口,已经坐了很久。很多时候,庙子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么坐在窝棚口,出神地望着这茫茫的山野,偶尔,掏出劣质的香烟吸一根,打发着时光。
   这矿场,前几天还是人声鼎沸热闹异常的。到了秋季,干活的民工都回家收秋种麦了,再加上下雨,山路湿滑,拉矿的车上不来,矿场就冷寂下来。
   庙子是留下来看守矿场的,之所以老板王满让庙子留下来看场子,主要庙子是孤身一人,回不回家都没有什么意义。
   四十几岁的庙子看上去有五十多岁,有些木讷,一件灰色的夹克衫很脏,背上不知是脑油还是汗,脏到半背上。庙子长着一副普通的面孔,尽管只有四十几岁,可一头灰苍苍的头发,使他显得有些邋遢,而又老气横秋。他吸了口烟,引起一阵咳嗽。由于咳嗽使他的脸憋得通红,这通红的颜色,反而使他看起来精神了许多,止住了咳嗽,他把一口痰嗖地一声吐得很远。
   这时,他看到了那叫秀英的女人走出自己的棚子,向他的矿场走来。秀英的腋下夹着个蛇皮袋子。这女人,庙子是熟悉的,就在离他的矿场百米处的民工棚为民工做饭,做饭之余,就拿袋子在矿场周围捡些金矿石卖钱。秀英从不在大矿堆上,不像其他捡矿的女人那样死皮赖脸地在大矿堆上又偷又拿的,她总在矿堆边捡零星的矿石,或者在洞口的毛石坡里挖。
   此刻,秀英走过庙子看守的矿场,向洞口边的毛石坡走去。这毛石坡是从矿洞内打出的废石,里面也夹杂些金矿。看到庙子,秀英莞尔笑了一下,没有言语。她的笑有些羞涩。
   庙子看到,一阵风吹来,吹乱了女人的头发,遮着了那张白晰俊秀的脸。望着女人的背影,心里有一丝颤动,继尔又叹了口气。
   庙子知道,秀英的丈夫两年前死在秦岭山金矿区的一次塌方中。那一次塌方太大了,死了六个人,大得连人都挖不出来。秀英千里迢迢奔来后,在丈夫出事的地方哭了一天一夜,最后在干嚎中晕倒了。醒来时,老板在那个矿区消失了。
   庙子当时就在她丈夫的那民工队,矿洞里出事,工人们四离五散,没人管这个已经哭成浑身软得像面条一样的女人。在庙子背着被窝也准备离开时,走过去扶起了秀英,说:“别哭了,回去吧,人死不能复生”。
   秀英软软地依着他,抽泣着。良久,抬起泪眼望着庙子:“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说没就没了,我男人来这里可是为了家里盖房子啊。”
   秀英的泪眼里闪着倔强与固执。
   庙子摇摇头,“回去吧,这山上,命值啥钱呀!”
   女人没有搭话,摇摇摆摆地走了,像一片枯叶般飘落在金矿场。可没有想这么大的秦岭山,一年后又转到一起。
   风吹着漫山的雾气在山谷中乱窜,矿场周围的篙草在秋风中可怜巴巴地抖擞着身子,山峦上的云压得更低,更黑。
   看样子,一会要有大雨了,庙子想。
  
   二
   秀英腋下夹着袋子走过庙子看守的矿场,看到庙子,这个苍老木纳不爱说话的男人,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她没有想到,偌大的秦岭矿区,她在受尽了磨难,走遍了无数个金矿口时,在这里又遇见了这个好心人,这个在她悲痛万分、孤立无助时,唯一伸手扶她起来的男人。她更没有想到,她会和她在这个民工队里生活了一年。
   秀英从干活的民工里知道了庙子的身世,这也是个和自己一样命苦的男人。妻子死了,惟一的一个儿子也死在这秦岭山里了。唉,为啥好人都要遭那么多孽啊。
   三十五岁的秀英没有开过环,不会生育,可丈夫从没有嫌弃她。丈夫死了,她更觉得自己对不起丈夫,没有给丈夫留下香火。她的心死了,从小失去了父母,丈夫的父母也死得早。她不知道,她要在秦岭矿区挣钱干什么,她觉得她的归宿就是这秦岭矿区,丈夫没有了,回到家里没有了依靠,没有了温暖有什么意义。丈夫留在了这里,她没有理由不留在这里。
   但是一个女人,在这满是男人的金矿场里生存是艰难的。她的老板,也是庙子的老板王满,每每看到她的眼光让她害怕。她知道,王满有钱,腰缠万贯,家里有楼房、有车,还有这么个日进斗金的金矿口。他不缺女人,并经常带着花枝招展、香气扑鼻的女人上山,他们一进王满的活动房,便能听到女人咯咯的笑声。
   那些远离家门,久不见女人的民工们,每当他们进到伙房时,那些乌黑的粘着泥沙的手就会在她屁股上、胸前或摸或抓上一把,并开些荤到家的玩笑。
   “嫂子,晚上陪我一夜,我这月工资给你。”
   “嫂子,你没有男人,不想啊。”
   她知道那些可怜的民工们只是过过嘴瘾,但王满的目光,仍使她害怕。
   庙子总是不言不语,进到伙房看她一眼,打了饭就在自己的窝棚里吃,偶尔和她说两句也是正儿经八百的,但从心里她对这个不爱说话的男人有一种亲近感。
   夏日的一个黄昏,秀英收拾了伙房,趁空在毛石坡捡了一袋矿石,背起几十斤的袋子怎么也爬不上那难走的毛石坡,她摔了一跤又一跤。就在他无奈的时候,只听耳边传来庙子有些带气的声音:“背不动,不会少捡点。”
   庙子说完,从她背上拎起矿袋,扭头走了。秀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跟在后面,心里却有一些甜意。
   庙子把矿石拎到矿场,往地上重重地一放,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窝棚,再也没有出来。
   从那一刻,秀英心里有了这个男人。可庙子始终不给她多少笑脸,秀英知道,庙子心里很苦。这个压抑着内心痛苦,不说话的男人,有一副好心肠。
   秀英高高的个子,身材苗条,俊秀的脸盘,有一些雀斑,不过这些雀斑倒增添了她的妩媚。可是在秦岭山的金矿场,这个美丽的女人,已经被恶劣的环境把美淹没了。那件白底绣花的上衣已成了灰色,黑裤子口粘着泥沙,只是那头秀发干干净净乌黑发亮,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气息。秀英是个爱干净的女人,在这矿场里,她惟一能做的就是经常洗她的那一头秀发。
   秀英刚走到那洞口的毛石坡,就有豆大的雨点下来了。她从腋下抽出袋子顶在头顶就往回跑。
  
   三
   一阵风吹来,豆大的雨点搭落在庙子的手上脸上。这该死的雨说下就下来了。
   庙子看到秀英头顶着蛇皮袋子迈着碎步向这边跑,接着就越跑越快了。
   秦岭山的雨来得急,一会功夫就哗哗作响了,雾气没有了,只有满山白花花的雨帘。
   庙子看着女人在雨中奔跑着的苗条身形,他心里很烦恼,这么好一个女人,怎么就在这山上作践自己。丈夫死了,可以再嫁嘛!日子还是要过嘛!
   “大哥,我避会儿雨”,不知什么时候,秀英站在他的面前怯怯地说。
   庙子抬眼看到,秀英衣服已经湿了,凸显着诱人的胸脯来,头发上洒满了水珠,正叮叮地望着她。
   庙子起身离开窝棚门,秀英侧身走过庙子的身边,庙子闻到了一股热烘烘的女人气息。
   秀英站在棚子里,用手抹着脸上的水,庙子从一铁丝上拉下一根黑不溜秋的毛巾,递给她说:“擦擦吧”。
   秀英接过毛巾笑了笑:“这死天,说下就下”。
   庙子不说话。擦完了脸和头的秀英,坐在庙子的床边,又说:“这雨也不知道下到啥时候”。
   庙子不说话,从枕头下面拉出一件衣服,说:“披上”。秀英接过衣服看着庙子喊了声:“哥……”,泪水流出了眼眶。
   庙子说:“披上吧,都湿透了”,说完就坐到门口抽起了烟。
   雨哗哗地下着,雨中的秦岭白茫茫的,天地一片迷茫。雨水搭在塑料棚顶发出很大的蓬蓬声。
   庙子吸着烟,望着外面的雨,忽然听到一阵水声。扭头一看,秀英在盆里洗起了他的脏衣服。
   庙子慌忙说:“你放下,你放下,我自己能洗哩”。
   秀英不说话脸上带着愠色,看着秀英的脸色,庙子沉默了。他始终望着那双白晰而又粗糙的手在盆里忙碌。
   秀英干着活,不时地用湿漉漉的手捋一下搭在脸上的头发。忽然间,庙子觉的这个肮脏狭小的窝棚有一种家的感觉。
   他被这种感觉感动了,眼眶有些湿润。
  
   四
   二十多年前的庙子结过婚,有一个温顺贤惠的妻子和幸福的家。妻子是邻村的姑娘,她不嫌弃庙子的家穷和一个卧床不起有病的老妈,依然嫁给了他。妻子善良贤惠,为了照顾多病的婆婆,她和庙子商量先不要孩子,一心操持家务伺候婆婆。两年后庙子妈过世了,他们才决定生养孩子。
   可是就在十月临盆时,妻子生下儿子后大出血,看着妻子在炕上哭爹叫娘的痛苦,庙子急忙找人,绑了担架往乡里医院抬。
   那深深的偏僻的山路太坎坷、太长了,他们怎么也走不到。庙子眼睁睁地看着妻子的脸越来越白,看着那养育生命之血,那么艳红,那么刺眼的,从妻子的生命之门泉水般汩汩流出,染红了被褥,染红了担架,染红了那坎坷无尽的弯弯山路,最后干涸了。
   庙子抱着妻子的失去生命温度的身体,他嚎啕大哭:“天哪,你咋不睁眼看看呀”。妻子死了,庙子邻居大妈手里抱过刚刚失去母亲,那已出生命之门,嗷嗷直哭的儿子。他已经没有了眼泪,他只有一个决心就是养大儿子。儿子就是妻子的延续,是妻子用生命的热血换来的。
   在那艰难的岁月里,庙子又当爹又当娘抚养着儿子,期间有好多人劝庙子成个家,可庙子死心了。一想到妻子那纸一样白的脸,一想到山路那殷红鲜血,庙子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再成家的念头了。
   儿子十八岁那年春天,听村里人说,秦岭山遍地是钱,好挣得很,就随村里一伙年轻人来到秦岭。麦收时儿子回去了,带回去一万块钱,儿子说:“爹,秦岭真的到处是钱,你也去吧,趁麦收了,地里没吃紧活了你也去,干两月比在家干两年都强。”
   看爹还在犹豫,儿子说:“爹,去吧,咱爷俩好好干一年,把房子翻修一下,给你再成个家”。
   庙子笑了,心里想,狗日的,给我成家,还不是自己想找媳妇了。那一刻,他明白儿子长大了。
   庙子就这么跟随儿子来到这被人称遍地是钱的秦岭山,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秦岭山竟成为他和儿子的诀别之地。
   庙子不知道,以前儿子在秦岭矿场干的什么活。来到秦岭后,儿子给他找个民工队,让他干民工,而他自己却和一帮老乡去矿井的采场去偷矿。
   庙子劝儿子,可儿子说:“爹,这偷矿来钱快,这秦岭有多少人都干这呀!再说了,这又不犯法。”
   庙子还想说,儿子就说:“爹,你别说了,干到年底,咱就回家。”说完,儿子就和一伙人走上通往矿井小路消失在夜色中。
   就在那一夜,突降暴雨,山洪暴发。儿子和一伙人背着矿石刚走到山谷,洪水便席卷了整个山谷。
   那一场大雨是秦岭峡谷遭受浩劫,很多人葬身洪水,身影无踪。
   第二天,当庙子听到逃过劫难的人告诉他儿子的不幸。他赶到那个山谷,望着洪水过后,只留下白哗哗的乱石的河床,他一下子晕了过去。
   儿子,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眨眼就没有了。三天后他沿着山谷的河床向山外寻找儿子的尸体,哪怕有儿子一件衣服、一只鞋,也是他念想。当他寻到河的出口,看着那宽阔的滚滚东流的黄河时,他再也没有力气了。如果说妻子的死使他失去了生活的热情,那么,儿子的死使他几乎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庙子就那么浑浑噩噩回到了秦岭矿区,在王满的民工队干了下来。他漫无目的地活着。
   想起老板王满,庙子的心里充满了怒火。三十多个人的民工干了一年了,还没有结过工钱,就连这次秋收回家的民工也是只发路费。工人们去要过,王满眼一瞪说:“狗日的,我还会少你们工钱了,我他妈抽一条烟都比你们一个月的工资多,不是说好了年底结吗?”
   庙子不服气,想你凭啥不给工钱呀,你家有几千万还在乎这点工钱,就去要和几个人去找王满论理。
   王满说,庙子你个狗日也来掺乎啥。
   庙子说,我来要工钱。
   王满说,不是说了年底嘛。
   庙子说,我现在要。庙子说要,几个小伙子就说对,就现在要,不给明天不开工。
   王满狠狠地看了那小伙子一眼,说:你说了不算。
   第二天,那小伙子头上带着伤,卷铺盖走了。人们问他,小伙不说,只是流着泪走了。
   大伙都不吱声了。一个年老的民工说:“唉,好好干哄老板高兴了,工钱就能发了。在这秦岭山,咱们出死力的民工算个啥样,你能斗过人家”。
   一番话说得大家只叹气。
   一串雨滴钻进庙子的脖子,渗凉渗凉的。庙子一惊,从往事中缓过了神。看看棚子里,灯泡已经拉亮,昏黄的光照亮窝棚子,从棚子的破烂缝隙里射向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雨,还在下,只是小了许多。
   秀英已经走了,她洗过的衣服搭在棚子里的铁丝上,放在衣服下面接水的盆里,已经没有了衣服的滴水声。
   看看矿场另一头秀英做饭的棚子已亮起了灯。部分民工们回家了,还有部分在这里,这会秀英在忙于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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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庙子是个丧妻丧子的男人,秀英是个丧夫的女人,两人同在静谧却充斥罪恶的秦岭山里,故事到这里便已然惊心动魄,扣人心弦。全文笔调沉重,气氛压抑,深刻地揭示了矿工群体生活的艰难与无奈,同时,又通过秀英突出地表现了老板的丑恶、歹毒等,读来使人感慨颇多。文中的矿工,绝大多数似乎只是劳动力,是行尸走肉,只有庙子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最后,庙子愤慨老板对秀英施暴,大胆地毁灭了老板的新车,和秀英一起消失。文章刻画了真实的矿区场面,发出了有血有肉的矿工的声音,谱写了一曲动人心魄的矿工血泪史,深深地控诉了矿区老板等的罪行,发人深省。文末庙子和秀英一起消失,不仅仅是庙子与秀英爱情的美好象征,还蕴藏着更深刻的寓意,引人思考。感谢赐稿,顺祝安康。【编辑:梦里无涯】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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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里无涯        2015-09-01 19:24:08
  问好文友。每个领域,都需要有敢于反抗不合理规则的人。文中的庙子就是这种人。面对老板的压榨,剥削,大多数选择了成沉默,以至于丧失了人的本性,漠视哭得近乎昏厥的秀英就是明证。文章大气,有血有肉,欣赏了。
回复1 楼        文友:周天鹤        2015-09-02 11:33:06
  感谢老师的厚爱。水平有限,恳望各位老师多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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