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沉醉(杂文)
(一)
沉醉,是一种状态,与酒相关。
且看李清照《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词人说:经常记起那一次,在溪边的亭子游玩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不知道回来的路。游兴满足了,天黑往回划船,错误地划进了荷花深处。抢着划呀,抢着划呀,惊动满滩的水鸟,满滩的水鸟都飞起来了。“沉醉”,以至“不知归路”,可见醉之深,一切应该缘于词人之兴致,可是,真的“兴尽”了吗?即使暂时兴尽,“惊起一滩鸥鹭”之后,没有再次地涌起兴致吗?当然应该是有的。感情波澜正所谓一波方平,一波又起,难怪词人“常记”。
李清照忆及沉醉有佳作,苏东坡大醉之后有大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我们皆能熟读成诵,再读读小序:“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却原来是大醉之后的大作。因为大醉,才把酒问天;因为大醉,才以天上宫阙为归处,却又不肯归去;因为大醉,才醉眼对月,满怀嗔爱;因为大醉,那“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才阔大而又缠绵。
大醉不醒,就该是“长醉”了吧?“但愿长醉不复醒”的是李太白。“会须一饮三百杯”,怎能不大醉?已然大醉,仍还“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真要“长醉”了。没有长醉,就没有《将进酒》,没有长醉,就没有李太白。
文学,从未离开过沉醉。
(二)
沉醉,是一种境界,并不与酒相关。
屈子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你说,上下求索,虽九死其犹未悔,是不是一种“沉醉不知归路”的状态?沉醉其中,却能以“独醒”的眼光看出世人皆“醉”,所以持清弃浊,身投汨罗,获得永生。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你说,“乐”是不是一种沉醉其中的状态?唯其沉醉其中,故能“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梁启超在劝导青年学子应当敬业乐业时说:“专心做一职业时,把许多游思、妄想杜绝了,省却无限闲烦闷。”你说,如果不能沉醉于“业”,焉得“把许多游思、妄想杜绝了”?沉醉于“业”,人生才有了价值。
生命,从来都需要沉醉。
(三)
因酒而沉醉,非人生之常态,因酒醉而得佳作,怕在诗人,也是可遇而不可求,自非常人之所求。不饮而沉醉,乃是人生经修炼而可得之境界,吾辈皆当努力。尤其在当下。皆因当下人多有浮躁症。
阅读浮躁症。以前人们戏谑那些假装阅读的人是“看报看题儿,看书看皮儿”,现在很多人“题儿”“皮儿”都不看了,一股脑儿忙于“刷屏”了——“刷屏”当然是不需要沉醉的。也有一些不得不“看书”“看报”,还得写书写文章的人,因为要评职称,因为要沾什么“家”或什么“者”,但很多这样的人也不怎么沉醉于书,沉醉于文,而是直接掠其所需,一剪一贴完事儿。
做事浮躁症。“干一行,爱一行,钻研一行,干好一行”,这样通俗的道理,不少人就是听不进去,更遑论“醉心于……”云云。或者这山看着那山高,不踏实做眼前的分内事,或者完全就是敷衍了事地干着手头的活儿,甚至,投机取巧,连敷衍也还达不到。
休闲浮躁症。就说旅游吧,这当然是很传统又很时尚的休闲。看看那些急匆匆赶着的,忙兮兮拍着的,乱哄哄嚷着的,偷悄悄刻着的,甚至,就有在飞机上凶巴巴闹着的……旅游归来有什么所得——受到什么文化熏陶了吗?在山水间怡情养性了吗?休闲过后有怎样的状态——更积极地生活了吗?有没有如李清照般“兴尽”或有些什么值得“常记”?
疗救浮躁,需要沉醉。沉醉,自会“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说不定哪一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