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海】兵团往事之我的奶奶(散文)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对于六七十年代的一些内地的人来说,当浪漫的念出这首诗,我想他(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西出阳关"后的艰辛。
奶奶,其实是我的姥姥。我一直都这样喊她。
奶奶不是知青,随着妈妈一道来的新疆。
奶奶,祖籍安徽宿县,听奶奶说,家里以前是地主成分,因为爷爷是做点心生意的,在划分成分时,划为地主;也正是这样“地主”的帽子让家里的境况一天不如一天,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爷爷病逝了。从此奶奶一个人拉扯着妈妈、大姨和舅舅三个孩子。由于生活每况愈下,妈妈随着爸爸来到新疆;随后,由于当时新疆兵团的政治环境以及生活条件还算可以,因此奶奶离开大姨、舅舅来新疆了。至此,也把整个生命留在了新疆。
其实很早就想为逝世多年的奶奶写点什么,可奶奶那些生活的片段已经在繁忙的工作生活之中被压力和负累逐渐地覆盖住,那些难以捡起来的点点滴滴让我无法提笔。每每一想起拉着我的小手一起捡麦穗,我就会忍不住满眼泪水。就如此刻……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是慈祥的,她瘦削和布满皱纹的脸庞,一笑眯缝着眼总是那样的和蔼,温暖而粗糙的手,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深处。为了让自己在平淡、繁琐的日子中不会彻底忘记至少还残存着的回忆,为了让奶奶那张早已泛黄的照片在我的眼前继续散发着温馨和温暖,为了让奶奶的音容笑貌始终清晰如初;即使奶奶留下的痕迹已经越来越模糊模糊,即使奶奶那坟头上的芨芨草早几经春秋,可奶奶在生命之中绽放的花朵却依然美丽,依然馨香浓郁,让我在人生的怅望、孤独之中印记于心,魂牵梦绕。
奶奶是一个典型的由封建社会遗留并过渡到新社会的老人,喜欢穿连襟的土布衣服,喜欢裹着小腿,一双尖小而廋薄的小脚,走起路来,虽然是小碎步但是还算平稳。奶奶,个子挺高,差不多有一米六七的样子。天天戴着一顶用黑条绒布做的帽子,帽子上有一朵小花。奶奶身体不错,在我有记忆之时起,很少得病即使是感冒。奶奶常说她是贫苦的命,确实如此,直到奶奶去世,很少看见她有特别轻松休闲的时候。也许正是那个年代的国家穷困让奶奶没有享受到子女儿孙的福,让我在现在这个美好时代里唏嘘不已。
奶奶的一生很朴素,朴素就像一棵自生自灭的小草,来得简简单单,去得那么平平淡淡,只有那坟上的芨芨草和冰冷墓碑,与她长相而伴;由于一直在外工作,许多年来很少再去坟上,也再未给那个在记忆中渐渐遥远的坟添锹泥土,那在坟头上磕上三个头的孝敬也不知道从何时就再也没有磕过了。每次想起,心里总有些怅然,而今天写这些文字权当着对自己怀念奶奶的慰籍吧。
奶奶是个顾家的人。她时常给我讲起她在老家的日子,讲着讲着她就会流下眼泪而我只能眨着眼睛懵懂的看着她。慢慢长大后,我理解奶奶了,于是我很少让她去提及那些苦日子。有时只会看见她一个人默默的拿着针线盒在小登上发呆……
记得小时候,我比较“恨”奶奶。那时候的新疆条件不是很好,幼儿园实施也不健全,大多数孩子都在外面跑,而且都比较调皮。而爸爸妈妈都在连队里忙,家里看着我的也就是奶奶。下河上树,打架玩耍无所不为,奶奶也管不住我,只有等到爸爸妈妈回来,才会给他们说,只要一说,我定是不会逃过一顿责骂甚或一顿打。那时,我都会斜着眼睛愤愤的盯着奶奶看。奶奶,就会对爸爸妈妈说,你们看这个孩子,对我的气可大了。妈妈就会盯着我说:你再用眼睛剜(安徽的俗语吧,意思大概就是“恶狠狠的盯着看”)你奶奶,看我不打你。这时的我乖乖的把头摆正……
现在想起来这些事情真的很是自责但无奈那时的调皮。由于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所以奶奶经常领着我去田地里挖野菜和林带里打沙枣。那时奶奶专门吩咐爸爸给我做了一个小铲子,我就拿着这把小铲子,挎个小篮去就在连队旁边的沟渠边、地头间里和奶奶一起挖蒲公英、苦苦菜;这些平常的野菜经过奶奶的加工后,做成凉拌蒲公英,凉拌苦苦菜,摆上餐桌,成为一家人的喜爱吃佐餐。
而如今要吃上这些野菜已经不容易了。尽管现在社会发展了,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美味佳肴,色香味俱佳,但吃来吃去总比不上儿时饭桌上奶奶做的那些野菜的味道。如今奶奶去世很久了,已很久没有尝到奶奶做的野菜的味道了。
沙枣树,是新疆特有的灌木,耐旱、耐碱;因此条田的防护林里有许多的沙枣树。其果实沙枣也是我们小时候常吃的“果品”。为此,聪明的奶奶将沙枣和白面一起发面做成馒头,每每吃来一阵香甜沁入心间。那时奶奶领着我,拿着一根长杆子,在林带里挑选出甜的沙枣(沙枣的种类很多,有些沙枣是苦涩的,因此要根据沙枣的颜色和大小、口感去找到最好的。)然后奶奶用木杆轻轻的敲打沙枣树枝,就听见“唰唰”的沙枣落地的声音。我就在树下将大个的沙枣捡到口袋中,一上午可以打到沙枣半口袋。
回去后,奶奶将沙枣洗净,和面和在一起,放上酵头,一小时后面发开后,就可以做馒头了,那从笼屉里飘出的香味至今依然萦绕在脑海中。
儿时的这些记忆依旧清晰,想起逝去的童年时光,想起奶奶手中一把把青绿的野菜,想起那一个个带着香甜的沙枣馒头,放佛就看见了奶奶忙碌的身影。
奶奶是忙碌的,爸爸妈妈都去上班了。她也没有闲着,只要出去就会在路边、田野的树枝草茬上,收集羊经过后留在上面的几缕羊毛,真的不敢想象,就是这样的积少成多,奶奶自己用纺车纺出毛线来,然后自己织出羊毛袜子,我小时候穿的羊毛袜子就是这样做出来的。我真的有幸得到了这样的温暖,奶奶对我的爱,此刻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这些情景时时在我的脑海中闪现,而那些野菜、沙枣、羊毛也会慢慢地幻化成思念萦绕其中,时间越久,怀想越深……
奶奶是农村人,勤劳、勤俭、善良是她的本色。记得,很小的时候,外面只要有要饭的,奶奶必定会将要饭的人请到家里,哪怕一个馒头、一碗糖水就会让来人感动的热泪盈眶。我亲眼看见在我们家本来白面就少的情况下,依然给来讨饭的人几大碗白面。还远远的站在门口望着那人远去……
奶奶做的饭,尤其是包饺子可谓是一绝。只是我小时候特别不喜欢吃饺子。奶奶的手巧体现在饺子的花样上,那些花样很多,在饺子皮上横的、竖的褶让饺子成为了一个艺术品。而且为了让我多吃饺子,还包出和小拇指一样大小的饺子,可惜的是,我依旧没有吃多少。至今,我都没有看见过像奶奶那样包出那么多花样饺子的人。
奶奶走的那一年,我至今想得到的是因为舅舅的去世引起来的。自从妈妈和奶奶来到新疆后,舅舅和大姨就在一起。听妈妈说,舅舅后面也来过新疆,只是没有了成为兵团职工的指标了而且那时对于流动人员的管理相当严格,因此舅舅最后还是回了安徽。回到安徽后舅舅就被招工到邻省枣庄的一个煤矿里工作了。相安无事,几年后,在我上初三的时候,又一次无意间听到爸爸妈妈商量要回老家,奶奶也一块回去。那年的春天,爸爸妈妈、奶奶三个人回安徽老家,直至回来后我才知道舅舅所在的煤矿因为事故被埋在地下了。舅舅的死给予了奶奶沉重的打击,从老家回来后,奶奶的心情一直不好,没有了以前爽朗的笑声,每次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是会唉声叹气。那年的九月,我放学回家后,看见奶奶歪倒在自己的小床上,我以为奶奶在睡觉,就看了奶奶一眼出去了;谁知不多久就听见妈妈在里面大声的哭,我进屋才发现奶奶已经离我们而去了。我现在很难想象当时我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就只是哭,守在奶奶的遗体边上不停的在哭……
奶奶走了。走得十分平静、安详。没有给家人留下任何的话。
人这一辈子,有的平凡得挑不出一点亮丽的色彩。就像我的奶奶而她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犹如深邃的夜空中那一颗闪亮的星星,我时刻都能看到她。
奶奶走了。那些屁颠屁颠跟在奶奶身后的日子如同那些旧时光一样慢慢的远去了。奶奶慈爱的喊我乳名的叫声、儿时的那些她讲给我的故事也永远地逝去了。但它们却如同回声一样,时时回响在我的耳边,出现在我的睡梦中,使我心中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