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哟,故乡
迁徙
那是2002年的冬天,一月的寒冷
像往常一样贴在身后。渐行渐瘦
的江水,传来一条伤感的消息。
这是我所经历最长的夜晚。
听父亲说,那夜的晚餐比过年还丰富。
蔬菜和肉食都摆上八仙桌,已经是两点
的深夜,没有一个人喊饿。
父亲蹲在门槛上吸着旱烟
母亲依然在缝补孩儿们的衣衫
屋里安静得,比绣花针掉在地上
还要鲜亮。只有呼吸在屋里骤然起伏
一江缓缓流逝的冬水,面色凝重而洪荒。
桃子山的红叶早已怒放,那悬挂于
老树的最后一片,已被六十七岁的
老妇人攀折。冬天大棚里的豆角还在疯长
老屋在冰凌之前落下最后的雨滴。
打从湖广填四川那当起,祖父就没打算
从这里远离。即使日子过得丁丁当当
只要喝上一口长江的水呀,就能把生活
过得晶晶亮亮。
1月20日的一声炮响,犹如峡江喊出的
最后一声号子,轰隆隆地。一座千年老城
垂直地倒下。家园,一半飞向天宇
一半回报给了脚下的土地。
都动身吧,还犹豫什么?老村长一句吆喝
父亲急忙套好牛架,姐姐蹬足马车,她们
都收拾好物什,背上锅碗瓢盆,跪吻着
身后的土地。然后,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最后再看一眼家吧,别再回头啦
你听,峡江的号子哟:嘿哟哟
嘿哟哟、嘿哟哟……
竹林人家
竹林掩映的人家,拉纤的土家汉子
把绳索勒在肩上,拉来了女人的花衣裳
拉来了屋上的青瓦,拉来了孩子们的
朗朗书声,拉直了一家人四季的生活
后背黝黑发光的汉子,那些赤裸裸
向上攀援的汉子,那些靠喝长江水
的汉子,那些与日月同辉的汉子哟
铿锵铿锵哟哟嘿嘿的汉子哟。芝麻
节节开花,炊烟在竹林上缭绕。
“竹筏排对排,汉子肩并肩
饮着长江水,顺也下逆也下”
刺破苍穹第一缕朝霞,劈开
峡江第一朵浪花。你们肩负着
故乡哟,驮出了一幅幅壮实的
山水画。
江边的女子哟,扬槌浣衣的歌声
浪花朵朵押韵。心上的人儿
嘿哟哟,嘿哟哟,你何时
推开竹林人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