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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锻炼


作者:鲁梁 布衣,420.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06发表时间:2015-09-02 17: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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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虑了一夜,王小松还是决定去找一找钱局长。
   来到三楼局长办公室,推开了门,见钱局长正嬉皮笑脸地和一个妖艳的女人在交头结耳,那女的小松认识,是从某企业刚调来的,叫李继芝。见小松进去, 钱局长戴上老花镜,低下头,装着伏案工作的样子,那女的赶紧趁机溜走了。小松说:“钱局长,您看我能不能晚几年再下乡,我家有——”局长铁青着脸,看也不看小松一眼,说:“这是局长办公会研究决定的,已经报上去了,不能说改就改!”小松呐呐着:“我这几年也没少出力,怎么就——”局长抬起头,眼一瞪,厉声说:“你认为这是整你啊,这都是捡最优秀的、最有培养前途的选派的,今后凡是提拔干部,未经过基层锻炼的,一律不能提拔!”两句话就把小松从三楼放到了二楼,小松无可奈何,懵懵懂懂地往家走,心想,操他娘的,爹死娘嫁人,由他去,那就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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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就要过年了,黄泛县农牧局却没有一点喜庆气氛,人人都像霜打的茄子,没精打采,又仿佛做了错事的小学生,见到了老师,怕挨老师的批评。这个县正在搞机构改革,要选派一百余名机关干部下乡挂职锻炼。
   要是在往年,下乡挂职,那是挤破头也要争取的事,还得拿着烟、提着酒到领导家里请求“研究研究”能不能让自己去。因为往年是“高挂”,一般干部也能挂个副乡镇长或党委副书记,名额少,时间短,只要在乡下不犯什么错误,政绩平平者也能官升一级。
   可是今年不同。今年是“平挂”,一律到“老大难”的落后村去担任党支部书记或者村委会主任。名额多,时间长。期满回原单位,提拔的可能性不大。虽然县里说是今后不经过基层锻炼的一律不准提拔,但提拔不提拔的关键还得看关系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现在提拔干部,如果没有“关系”,你锻炼的炉火纯青,也不一定提拔你;如果你有关系,即使半生不熟,也可能提拔你。
   组织人事部门已经发出通知十多天了,插起了招军旗,硬是没有一个吃粮人。因此,不得不把名额分配到各单位,各单位再象抓壮丁一样落实到人头。有抓阄的、有选举的,也有指派的,五花八门。这段时间又出现了不少送礼的,请求领导“研究研究”千万别让自己下乡,说家有什么什么困难。农牧局分得五个名额,钱局长别出心裁,采取“画圈”的办法,画了九个圈,圈住了那没往他家去请他“研究研究”的五个人。
   王小松便是其中的一个。
   这是出乎王小松的意料的。因为局里年轻人不下几十名。大多数没在基层锻练过,自己刚毕业时曾在乡镇工作两年,也算是在基层锻炼过。从本办公室说,两位主任年龄大,李继之是女的,都不可能下乡;孙逊和郝颂下乡的可能性较大,因为他俩都没下过乡。 经过这样一番考虑,王小松便把自己下乡的可能排除在外。可是,结果一公布,王小松傻了眼,他被圈在“党员”、“ 最年轻”这个圈子里,因为局里规定,条件相当者,年龄小的优先下。小松是在上大学期间入的党,是局里最年轻的党员。说实在的,并不是小松觉悟低,不愿下乡,而是下去的太不是时候。平挂是小事,家里有困难是大事。前几个月,爱人刚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都在襁褓中,爱人是县棉纺厂的“三班倒”的工人,经常上夜班。双方老人都有工作,也抽不出时间来帮忙。雇保姆,管吃管喝管住管穿还得付工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小松的家属院离办公楼仅有几步之隔,小松想利用工作之余多照料照料孩子,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安排他下乡。回到家,跟爱人商量了半天,决定还是去找找钱局长,看还有没有更换的余地。
  
   3
   这几天,天一直灰蒙蒙的,格外的冷,路两旁的水沟里结满了一层层的冰渣子。“这熊天,要晴就晴,要下就下,老这么雾突突的,闷死人!”有人开始骂天了。果然,傍晚时分,彤云密布,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第二天,雪住了,天还没有晴,县里要求下乡的今天必须去报到,一辆破双排车吱嘎吱嘎地把小松送到了金沙滩乡。春节临近,乡里的头头们都到县里联络感情去了,也没有人给他安排工作,只有乡里的秘书小杨接待了他们。杨秘书说:“再过几天就要放假了,请春节后再来上班吧!”小松放下铺盖,又回到了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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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六早七点,王小松匆匆忙忙吃了早饭,骑上他那辆浑身都响只有铃铛不响的破自行车去金沙滩乡上班。到乡里还不到八点,整个大院里冷冷清清,看不见个人影,只有大门口的那对石狮子肃然端坐,显示出一点新年后的昂然生机。人生地不熟,小松也不好意思到人家屋里坐,只好在大门口的石墩上蹲着等一会儿。七点五十五分,乡里的工作人员开始陆陆续续往大院里赶。有坐小轿车的,有骑摩托的,有骑自行车的,也有步行的(据乡里人员说,坐小轿车的是乡里的头头们,骑摩托车的是“七站八所”部门的头头们,骑自行车的是无职无权的工作人员,这些都是家住城里的“走读族”。步行的是家在乡驻地的常住人口。)因为今天是新年后的第一天上班,按老规矩,八点钟要点名,迟到或无故不到者都要罚款,所以谁也不敢迟到,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往这里赶。同志们见面都是千篇一律的客套问候:“过年好!”“过年好!”仅五分钟,会议室里便黑鸦鸦地坐满了人。这时,乡党委书记赵德义双手抱拳走进来,向大家问候,然后坐到了主席台上。在安排工作之前,首先把县里下来挂职的同志向大家一一做了介绍,介绍到谁,谁就站起来象小鸡啄似的向大家点头致意。然后又做了分工。王小松被安排在布刘村担任党支部书记。
   会后,王小松由包村干部大老张向小松介绍了这个村的情况。这是一个有一千一百多口人的中等规模的村,位于乡政府驻地附近的黄河滩区,与全县其他地方一样盛产小麦、玉米等粮食作物和大豆、棉花、花生等经济作物以及苹果、梨、蜜桃、白杏等著名果品。就是这样一个物产丰饶的村子,却还有不少人家贫穷得连饭都混不上吃,与美丽的自然环境显得极不协调。村里姓氏多,人心散,家族林立,犹如老树盘根,虬枝蔓杈,关系错综复杂,号称“四方八国”。村民们整天纠缠在恩恩怨怨的纠葛之中,今天去上访,明天去告状,这家打架,那家骂街。几个村干部的位子像阎王占山头一样被抢来抢去。不少人信奉“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哲学,上台的穷吃海喝,贪赃枉法,直到被人赶下台,然后又换了另一茬。这一茬比一茬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疯狂地运用权利的魔法,抢、捞、沾、拿,如此恶性循环,愈演愈烈,直到今天欠下几十万元的债无人偿还,集体经济仍是“空壳”。村里连一间破草房样的办公室也没有。村民们只知道在土里刨食吃,勉强吃饱肚子就很知足了,有的人家还衣不蔽体,食不饱腹,一到冬天就成群结队在墙头外晒太阳,一到夏天就堆窝成蛋地到树阴下纳凉。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这里仿佛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村里没出过大学生,更不知市场经济为何物,真是白白辜负了大自然无偿的丰厚馈赠。
   介绍到这里,大老张说:“小王啊!”大老张突然觉得称呼失口。小王再年轻,也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党支部书记;自己年龄再大,也是几十年窝窝囔囔的大头兵一个。“王书记,老哥给你说句掏心的话,这个村不好治啊!乡里的人都不愿包这个村,只有我这个老头子一辈子听党的话,组织安排到哪里就到哪里,包这个村心里也只打怵啊!我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会和稀泥,和完这边和那边,遇事能忍气吞声,胡弄着都不生气,再把任务完成就行。这脾气说起来是个缺点,其实着也是我一生平安的一个法宝啊!老弟,你这么年轻,很有发展前途,恐怕此去凶多吉少,万一让人家给——”说到这里,大老张似乎有些顾虑,停了一下接着说:“拔出萝卜也得带出泥啊,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老弟,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小松思忖片刻,说:“我就不信一个村子能这么难治,只要我自己站得直、行得正,能给群众办实事、好事,我就什么都不怕!”见小松年轻气盛,大老张也就不再多说了。
   布刘村离乡政府并不远,不大一会儿就到了。经过七弯八拐转进了一个胡同。灰土丛中一点红,树丛掩映之中一溜红砖瓦房好象鹤立鸡群,特别显眼,与周围的土坯房相比及不协调,犹如一只低沉悲哀的曲子突然蹦出一个欢快响亮的音符。睹物识人,一看就知户主不是一个庸庸碌碌的平头百姓。果然,大老张用手一指说那就是村委会主任的家。一只肥头大耳的狗正在大门口懒洋洋地晒太阳,听见动静就“汪汪”地叫起来。随着狗叫声,虚掩着的朱红大门打开了,一位约四十左右、衣着整齐的男人从高大宽敞的门楼里走出来,笑容可掬地伸出了手,大老张连忙介绍说:“这就是咱们布刘村的一村之长布志仁同志!”又介绍小松说:“这是县里下派的挂职干部王小松同志,经乡党委研究决定安排到咱们布刘村担任党支部书记。”老张又从兜里掏出介绍信,递给了布志仁。布志仁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又仔细看了一遍,白纸黑字外加乡党委的紫红大印,写得清清楚楚,又有大老张领着,不象是假冒伪劣,这才确信了事情是真的,皱着的眉头旋即舒展开来。又笑得弥勒佛似的,连声说:“快!快!屋里坐,我就知道今天有贵客到,茶早就冲好了!”小松见屋里还有位妇女,以为是布主任的夫人,就问:“这位是——”“嫂子吧。”三字还没出口,大老张忙介绍说:“这是咱们村的妇女主任胡春青同志!”王小松这才侥幸自己没有快言快语,差一点乱点了鸳鸯谱。初次见面,若是惹出了笑话,自己尴尬,人家也难堪。进屋坐下后,布志仁这才打量了小松一番,说:“好啊!王书记年轻有为,屈驾前来鄙村指导帮助工作,我代表全村群众表示欢迎!”因事先没有打招呼,村干部和党员都不好召集,大老张让布志仁通知党员和村干部明天开会。中午,他们仍回乡政府就餐。
   第二天,王小松是在管区书记黄月花的带领下去布刘村的。
   所谓管区,就是当地乡镇为了便于管理,采取划片的办法,由相邻的几个或十几个村组成,介于乡村之间,非经上级组织部门批准或发文,不用群众选举,由乡镇党委、政府直接任命并可以随时调整的一级非正式组织,管区设书记和主任,由十几名办事员组成。管区书记就相当于“片长”,是该“片”的最高长官。金沙滩乡依地理位置分别划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管区。黄月花领导的就是乡政府驻地附近的中管区。用她的话说就是相当于北京卫戌区部队,直接保卫最高首长的安全。优越的地理位置,也是黄月花引以为自豪的。
   关于黄月花,这里有必要先做一下简单的介绍,以便读者先对此人有一个大致的了解。黄月花,女,年届不惑,小学文化,本是农民,“文革”中期,一个偶然的机会便使十六岁的她平步青云,轻松地跳出了农门。那天,秋高气爽,凉风习习,黄月花身穿单衣,在广袤的原野上耙地。汗水湿透了衣衫,秋风吹散了长发,两匹马拉的耙奔跑如飞,呼啸生风。两腿牢牢地站在耙上,一手扬鞭、一手紧抓缰绳的黄月花显得特别英姿飒爽。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干着这样一个强壮男劳力才能干的活,人与物,再加上无边无垠的平畴沃野这个大背景的衬托,绝对是一幅气壮山河的美丽剪影。这时,公社革委书记李志春下村检查工作,路过这里,看到这场景,李志春呆了,便让秘书把小黄唤到跟前,问了几个问题。
   李问:你小小年纪为什么耙地?
   黄答: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李问:你不怕累吗?
   黄答: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累点算啥!
   李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黄答: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更大胜利!
   对于公社领导的提问,小黄都能用自己业余时间学会的毛主席语录对答如流,令李志春非常满意,认为小黄是一棵革命的好苗子,当即就把她带到了公社,安排担任青年突击队队长。李志春的老婆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农村妇女,他一开始就相不中,虽然也有了一大群孩子,但那都是晚上吹灯以后闭着眼睛弄出来的。随着年龄的增大和官位的提高,李志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以致于后来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老婆到公社来过几次,都被李志春给撵了回去。老娘问起来,李志春总是推托,说工作忙得回不了家,媳妇去了又影响工作,老娘也就信以为真了。这样,黄月花就自动担起了李志春的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任务。黄月花晚上也住在公社,常常借口汇报工作在李志春的屋里一呆就是半夜。李志春也常常在深更半夜敲黄月花的门,说是给小黄安排明天的工作。一来二往,烈火遇干柴,两人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对于李志春的知遇之恩,黄月花自然是以身相报。两人经历了初夜的激情,更把这种激情带到了工作中。当时正值派性斗争白热化状态,黄月花没有丝毫那个年龄少女的娇羞贤淑,更像一个久经风雨的妇女一样大胆泼辣。革委会指向哪里,她便打到哪里。一些乡村老教师和农业科技人员成了她斗争的重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被她变着花样斗来斗去,“坐飞机”、“坐轮船”、“上高楼”、“猴爬杆”,种种名目,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一位老教师因不堪忍受长期的人格侮辱,半夜悬梁自尽了,黄月花还给他套上了一个畏罪自杀的罪名。黄月花整人的智慧和泼辣的作风发挥到了极致,很快成了全县红极一时的革命小将,也因此当选为县革委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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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笔厚重而凝练,将一个下乡挂职的年轻干部形象刻画得形神兼备。基层的难与单位的难形成对比,两种形式下,一样的人心叵测。作者的视角犀利尖锐,对于时政弊端和人性美丑揭示得比较深刻。人物被放在社会这块巨大的幕布上,行为举止与思维方式都受到了影响。人物多而不杂,个性鲜明突出。小松做出的努力和部分基层干部的不作为或者说捣乱相互渗透交错,在如蛛网般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显得特别无奈。挂职锻炼的成效最终以失败告终,但主人公小松却从中悟到了做人的真谛。挫折和磨砺,成就了坚韧、成熟的小松。文中的村言俚语逗趣诙谐,增加了篇章的乡土气息,读来可亲接地气。一篇有着思考和启迪意义的作品!推荐!【编辑:紫玉清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903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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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5-09-02 17:20:35
  写作手法纯熟,语言生动凝练,情节推进平稳。拜读老师佳作,问候老师!
紫玉清凉
2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5-09-02 17:23:15
  一场一场风波下来,主人公小松变得成熟而内敛。很庆幸他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没有随波逐流或者自甘堕落。文章的结尾给人以欣慰之感,邪不胜正,小松的上马,带给读者不言而喻的希望和光明。问候鲁梁老师!
紫玉清凉
回复2 楼        文友:鲁梁        2015-09-02 18:00:38
  谢谢紫玉老师的精彩点评。让您费心了,敬茶。
3 楼        文友:邓世潮        2015-09-06 10:35:08
  美文,值得欣赏!
回复3 楼        文友:鲁梁        2015-09-06 17:15:17
  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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