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贵人(小小说)
很小的时候我娘常说,她找算命先生替我算过,人家说,这孩子不用操心,命里会有贵人相助。
我不知道贵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年轻的时候,我一直在心里想象和等待着生命里的那个贵人。
那是婚后不久,一个朋友邀我去北方一个小县城做生意,三番五次上门游说,我心里猜或许这是个发财的机会,说不准他就是我的贵人呢。我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妻子拿我没办法,又放心不下,只好与我一同前往。到了才知道是做传销,结果可想而知。我们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只好就近打工。
那时我和妻子经常吵架,年轻气盛的我在气愤中举起杯子,朝窗户猛砸过去,“哐当‘一声,窗玻璃碎了一地。过了两天气消了,便去装窗玻璃。想来想去,想起城东有家刘师傅玻璃店。
刘师傅和我差不多年纪,中等身材,留平头,头发根根竖起,像精心打理过。后来我们玩得很熟了,知道他还小我几个月,但我一直叫他刘哥,称他老婆嫂子。刘哥的店里靠墙放了很多玻璃,屋子中央搭了一个案台,两张桌子那么大。客人来了报上尺寸,卷尺”嗖“的拉出来,粉笔做上记号,一把长长的透明塑料曲尺监住,玻璃刀沿曲尺”嗞“的划拉过来。移出玻璃,悬在案外,玻璃刀在背面沿划线轻轻敲打,用手一压,”蹦“的一声脆响,边角废料”哐当“扔在案下。我常常盯着那些废料,觉得就这么摔碎了很是可惜。刘哥不仅划玻璃,还会在玻璃上刻花虫鸟鱼,着上不同的颜色,栩栩如生。在那个没有电脑和手机的年代,可想而知这手艺杠杠的。
我喜爱文字,挺崇拜刘哥那身艺术气质。跟我一样,他也抽烟喝酒。也许是因为有着共同的地方,也许是缘分的注定,一来二往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有事没事总喜欢上他那儿坐坐,抽烟,喝酒是常有的事。
嫂子个子单单挑挑,眉眼间透着和善,言语不多,笑容略带羞涩。我和妻子去了,她总要弄上一桌子菜。平时,刘哥做事时要个工具什么的,不用吩咐,抬头便送到手上了,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女人。我一直羡慕刘哥,找了这样一个女人,真是好福气。
我和妻子关系不好,说到底是因为穷,谁看谁都不顺眼,常常为芝麻小事或者不为任何事就吵得鸡犬不宁。我在痛苦不堪中常常把嫂子拿出来跟妻子比较,越比越伤心,越比越泄气,我怎么就摊上个这么刚烈的女人呢。妻子叉着腰杏眼圆睁,数落我的种种不是,往伤疤上撒盐,我挤兑她:”你怎么不向嫂子学学!“”你该有那福分吗?你能养家糊口同刘哥比?“妻子哼了一声说,“撒泡尿自己照照吧。“
尽管我把嫂子搬出来同妻子比较,让她有些醋意,有些不爽,但身在他乡我们没有更多的朋友,刘哥和嫂子还是我们最好的倾诉对象。一闹矛盾,他们的耳膜就要长茧,但刘哥和嫂子不厌其烦,每一次都是耐心劝解,从不把我们当外人。
有一次,我们闹离婚。我想,离就离,说不定离了我的贵人才会出现呢。妻子要我补她五万块钱,我知道我们的家底还不到一万。她这是她狮子大开口,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找刘哥诉苦,刘哥先轻描淡写的说:”我这儿有,拿去吧。“我却犹豫起来,担心还不起啊。刘哥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你个猪大头哦,她开那么大的口是故意将你军的呀,是想跟你过日子嘛。”我说,她不是一次两次说过,男人不求上进会老婆都守不住,太伤我心了。刘哥哈哈大笑,递过来一支烟:“打架无好拳,相骂无好言,人家气头上急你的一句话也放心上。我看这是你又一个缺点,小肚鸡肠。”
现在想起来,那几年吵吵闹闹都不知怎么过来的,也多亏了刘哥和嫂子。后来我们南下深圳,打了几年工,小有积蓄,开了个超市,生意一直还不错。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见识的增加,经济条件的改善,我慢慢懂得了珍惜,夫妻关系越来越好。有时想起年轻时心里等待贵人的幼稚想法,对妻子说,原来我的贵人就是你。妻子说别嘴贫,心里还是受用的。我们经常念及刘哥和嫂子,想着有朝一日特地去看望他们,不知他们还好不。当然,刘哥那时候就干得不错,现在肯定是个大老板了。我们虽然也有起色,毕竟是个小超市,生意不大,又很牵累人的。
机会终于来了。今年老家传来好消息,因工业园建设,我家的房子和土地都要征收,算下来要补两百多万,这不天上掉馅饼吗,我乐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我的宏伟计划马上出炉了:换一辆好一点的车,在老家做一栋别墅,等征收款到账了,这超市不开了,这些年赚钱赚得够辛苦了,该享受享受生活了。妻子说,八字还没一撇呢,看把你美的。
当然,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关了超市的门去看刘哥和嫂子,我太想他们了。
近二十年不见,当年的县城就像一个小毛孩变成了俊小伙,完全搞不清方向了。好不容易找到当年那条街,”刘师傅玻璃店“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大厦。我们向一个拾荒货的老人打听,老人回忆了好久说:”他呀,早就破产跑人了。"“他那时候生意就做得很好呀."我不相信。老人接过我的烟,点燃了慢慢说:"他起步早,生意是做得很不错。后来中了两百万彩票,就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打牌赌博,输个精光,家里揭不开锅盖,孩子没钱上学。最后自己主动提出和老婆离婚,过上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现在呢?"我迫不及待的问。"现在呀,不太清楚,都好几年没见过,听说在外地做泥工。”老人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这人哪,还是辛苦赚钱辛苦花的踏实,一夜的富贵都是靠不住的。”说完,老人把一梱梱的废包装纸朝板车上搬。
回来后,我取消了原来的计划,耳边时常响起老人的话,想起刘哥的冰火两重天,想起自己的一路走来。我失眠了,胡思乱想中突然想到命运中遭遇贵人的事,这时我忽然明白了,刘哥才是我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