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的第一所小学
　　 外面的天愈发的暗了，黑暗了得天不曾掠夺过什么，可却包容了很多。因为人们在那神秘的空间塞了很多东西，好的，不好的，幸福的，不幸福的，温暖的，冰冷的，光荣的，羞耻的，欲取出的，欲永埋的……很早以前我就在流动的黑暗里看到了闪着五彩的碎片一角，那段小学的岁月经让我有点不感触摸，我像一位严谨的考古学者，不敢将绝世文物轻易地展露在揉进尘土的光线中。此时我的心境又像抬起笔写《我所知道的康桥》时的徐志摩，我怕，我怕写的过了恼了那份安然，写的谨慎又怕辜负了那场清欢。况且今天正因深秋的天而得了感冒，倒是更不比徐志摩了。可是，我不能不写，一是因为我既发现了它，就不会再让它沉没到暗夜的洪流中，再有是，已经答应了的三篇文，怎么也不能化作一缕望不到影的沉香重新回到咽喉中去。
　　 我没有老老实实的在一所小学念完六年书，而是转了三次学，又搬迁了一次。那三次的转学皆发生在一年级看似美丽的光景里，就向冬季飘飞的雪花，美却透着丝丝寒气，让那时的我心生寒意。其实不必奇怪，农村的孩子多数如此，父母忙于农事，家里水田旱田皆具，早出晚归，哪有什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悠然。太阳还懒在东山厚重的被子里时，整个村庄已响起拖拉机突突的闹铃声。田野里，只要黄昏未被晚风吹散，那天边的余光还未能照出深长的影来，也便听不到回归时那不协调的乐鸣。所以父母在无奈的环境下将我从家乡送到老家念书，那时，我六岁。
　　 我小学生活，便在离姥姥家三公里远的东北茅草长房中，画上了第一笔的无奈。最初，我想家，想母亲，那些陌生的孩子在我眼中像透明的空气，只要不和我抢母亲我就不会向他们吐口水。也正是他们在我心中的透明，和他们的故事在光阴无尽的沉淀下依旧很淡很薄。如今只是依稀的记得，那个被我尖锐的声音大声呵斥过的安静小孩，和那时我们手里抬着的搭建煤炉的红石砖。还有就是一个七岁的女孩，记得她向我借了一根自动铅笔铅，我说两天不还就还我一管儿，结果过了一天她就买了一管给我，我那时虽小，却懂得家里的贫穷。她们家里是否贫穷我不知道。但那时占便宜的心里和我感性的初心交战着，最后我接受了她豪不应该的偿还。那时，我第一次品尝了愧疚的滋味。
　　 那所小学的教室破的让人担心，老旧的墙壁因多年的潮湿斑驳着脓疮，墙角处的白皮干脆碎成了片脱落下来，墙上露出两三点未被黑色水泥遮掩的红色砖头。木桌木椅，被小孩子刻上数不清的伤疤。
　　 当我来到这所小学时正是深秋，几个秋雨过去，长满杂草的操场上便覆盖了一层枯黄。操场不大，但是四周依旧环绕着耐活的杨树，树与树之间有着同等的距离，不过分拥挤，也不过分疏离。淡淡蓝天下是翩翩叶舞，好像整个操场不是为学生准备，只是一个伴有沙沙声的舞池，而舞者是千千万万的秋叶。打开破旧的木门，先是教室里不曾注意的哗哗声，再是黄碟般的叶片轻蹭小身子，有时也会含着半点朱色亲吻嫩芽般的脸蛋儿。几个孩子冲向被枯草覆盖了的操场正中央，沐浴这秋风，沐浴着叶雨，秋风不会吹伤了他们，叶雨也不会濡湿了他们，只因，只因那不着红尘的稚心，不攘世俗的洁灵。
　　 小学本就是处在高地，也正是风口处，那风饥渴似的吸允着杨树身上绸缎的翠绿，一股脑的将那些化了碎片的丝绸做成了展现它行踪的凤羽，在中空扑扇着，辗转着，顺迎着，舞蹈着，覆盖交织着。
　　 我所驻足的小学，唯有这所的秋味儿最浓，最香，最是让人陶醉。长房上的黄色茅草也附和着舞池中的音律，那种惹人沉沉欲睡的安眠曲，给本应安静的午后，平添一份自然的韵致。还没完呢！等到午后的太阳从一堵黄色屏障后洒下发紫的光彩来，整个舞池变得让人不敢直视，黄色的精灵披上一层淡金色的蝉翼，毫无规律地反射着，盘旋着，在满地的黄色世界堆叠着，亲密着。孩子的笑语声像是再告诉人们，这个世界属于他们，这是童话的一角，周遭连绵着不绝的童谣。
　　 这破旧的小学听到了冬的呼吸声，那欢心渐渐归于安静。当雪花的白色染透整个校园时，你可以看的，长房的头上盖了银白色的帽，操场覆了银白色的毯，脱掉黄毛衣的杨树穿了银白色的袄。屋子里是红黄夹杂的火苗，和灰色的煤炉，炉子的烟随着铁皮管道排到屋子外，无风，那烟扶着房檐边上了房顶，和暗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那是一种格外的静谧，格外的调谐。只是那时的我并不懂什么欣赏，只是一心想回家趴在温暖的炕上玩儿罢了。
　　 深雪处，你还能看到被切成豆腐状的雪块儿，抑或是画的并不圆的平平的笑脸。操场上是没人走的，也不会有人去清雪，孩子们很少会不听话的跑去操场中央转悠，因为那或是姥姥或是奶奶做的小棉鞋本就不暖和，而且鞋领低，很容易进去冰凉的雪粉。
　　 即便那时我很小，这第一所学校多少教会了我一些什么，那埋在冬雪里秋黄，也是农民一年的辛劳。
　　
　　 【二】家乡的小学
　　 母亲接我回来时，正是春季开学时期。
　　 家乡小学最吸引人的是那二层的教学楼，只是二层还不足矣说的上是吸引人，可这教学楼本身就健在三十级台阶上的高地，就不得不让那时未住过高楼的我们雀跃欢喜。家乡的小学真的是我所驻足的小学中最美一所。教学楼是白色的磁砖配蓝色的铁皮瓦，清晨初生的太阳很不客气的给它涂上一大块刺眼的璀璨，使困倦孩子的睡眼点上一笔温暖。整个教学楼享受着晨光富丽的温柔。
　　 楼下是红砖路，斜斜弯弯的红砖小路将沙地分割成一块块，每一块都有弹珠坑，或是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游戏界线，比如在三角形或是长方形的边界线上画个不圆的圈，就是自己的家了，到家的人就是安全的，外面的伙伴不能在追逐到家的人。这样的划线游戏有很多，如今几乎是尽在脑子里抹掉了，只记得游戏时那闭不合的小嘴和满脸的笑意。
　　 高地很平坦，空间也很大，正对教学楼右边是一小松树林，松针铺叠在黄土地上蓬松的可爱，才上去软绵绵的好像本就不重的小身子变得更轻了。松塔零零散散的在周遭就位着，等待一群小男孩和小女柔嫩的小手快速拾起，作为一颗颗手榴弹在林中穿梭。听到咔嚓一声，那准是哪个技术差的孩子让它撞了树，或是哪个专业的好手把松树当了一次盾牌使。旁边是一小片叫不出名字的树木，与松林隔着一条红砖小路，树下有用砖石围成的碧色水井。小路上斑斑点点，尽是雨滴无意中留下的吻痕，再多少年的四季轮回里依旧不退那份暖人的绯色，反而在边缘孕育处新鲜的苔绿。那种苔藓并不浓郁，像极了轻描淡写的水墨画，或是古典女子淡淡的妆颜。有时你会看到作夜针尖大的露珠密密麻麻的附着在一抹青色绸子上，那如晶莹秋眸似的美感，让你怎么也下不去脚将它踩着。
　　 沿着小路向前走，黑色铁杖的前面是水泥砌成的自来水小台，孤零零的坐落在生锈了的铁管下，直等夏天的下课铃响起，让那满头大汗的淘小子们在镀了一层清澈的水泥板上痛痛快快的照个影，一水为媒和他们来个深情拥抱。
　　 夏天自然是少不了翩跹的蝴蝶和不听嗡嗡的工蜂，它们可是一刻不闲地在教学楼左面的矮树林中忙活。林中黄的，红的，粉的，紫的花儿让他们驻足个遍，还有一簇簇的，散布周遭绿绸的，长在树枝尖梢的，藏在繁草衣下的花儿也让他们发现了去，还蹭了蹭脸，小脸沾着薄薄粉末满意地飞走了。他们也真是太过专注太过着迷这秾纤艳丽的景色了，没有听到那慢慢接近的脚步声，没有听到略带紧张的呼吸声，一回头就被夹在M形的厚纸层中，小翅膀还不忘嗡嗡直颤，好像再生小小偷袭者的气。当然，孩子是不敢对蜜蜂怎么样的，小手都不敢用力加紧，生怕压坏了它，那种纯白的场面，如今想想真的是那时最美的风景。
　　 形态怪异的树谛听着孩子从电视上学来的台词，至今只记得几句诙谐的话语“你叫什么名字？”（表情肃然，这孩子当的是朝廷官员。）“不知道”（一脸不屑的神情。）“来人那！把‘不知道’给我带上来！”（口气生硬，很有大人样。）那些站在旁边充当下人的孩子早已是笑得小脸变形，直不起腰来。在草色花香里，婆娑树影上，透明空气中融合的是小孩子肆意无拦的笑语。
　　 说说教学楼前面的地区，正前方是水泥领操台，独自地洒在阳光下，夏天若是在闪着油光的台上休息，免不了屁股被烙的生疼。领操台与教学楼中间部分有两个花坛，也是砌着白色瓷砖，那里面叫不出名字的灌木和花草，绿油油一片，分别位于傲然的升旗台两侧。那抹绿色要比其他的林间灌木浓郁的多，好像接近了国旗就带上了一种特殊的荣耀，在阳光下骄傲地展现它们养眼的深绿和枝条的浓密，那种繁荣感觉让村里的孩子不愿意过分地贴近。然而平行在领操台两侧的花坛就非常惹人亲近。因为里面种的不是花草，而是蔬菜。那翡翠色的蔬菜排成队列安静地站在那里，它们和国旗一样，是一种标志，青葱也好，白菜也罢，都诠释着这所学校的归属——那素胚勾勒出的绿色村庄。
　　 站在领操台上俯视，正前方面对的便是刷着白漆的铁大门，门下是黑色的沙石铺就的环校林荫路。整个操场被核桃树，杨树，梧桐树，和叫不出名字来的树围绕着，本应空旷的场地也会浮出一小片一小片的贴地绿草来，也就无从单调可寻了。
　　 操场的东边又是一片松树林，不同的是，它在冬天会和上端的水管配合，一起构建出一片滑冰场。那里简直是冬天儿时的天堂。三十级台阶高度的坡上被一层厚厚的黄白色的冰所覆盖，孩子就完全可以放开了跑上去滑下来，那种不知疲惫的玩心总能硬是在大冬天里将小身子热出汗来。山间的巧鸟轻压覆了雪的枝干，也同拽着胳膊向上奔跑的孩子大喊大叫起来。
　　 教学楼后面的墙壁刷了粉色的漆，没了白色的瓷砖却仍然暖意十足。再后面又是一陡峭的坡路，破路旁多数是蔼蔼灌木，坡上是存煤和柴火的长房仓库，那红色的砖墙不加修饰地露在高地，享受着阳光浴。破碎的窗子里钉上了条条干灰色的木板，阳光硬是从缝隙中钻进来安抚总是烦躁不安的浮尘。长房前是一排紧紧连着的葡萄秧，学校规定，葡萄未熟前是不允许采摘的。等弹珠大小的葡萄熟了，随便摘就是，这葡萄本就是为了孩子而栽种的只是摘了不能浪费。可是那时的我们真是不知道白白让给了那滴绿的草地多少的酸甜。
　　 站在校园的最高处向远处瞭望，是一大片绿苍苍的田地，极远处的山上树林，给那片贴在起伏山腰的田地镶上了一条不规整的深绿框。山风自由而过，熏得孩子满面红光，迎着黄昏的红色，眸子间弥留着淡淡期待。期待父母在夜晚的群星照耀中归家，给他们做喝口的饭菜吃。
　　 村庄的小学在我的记忆里总是覆盖着一层掀不开的遗憾，我在那里流连了整整一年，结果因年纪太小而不允许我上二年级，我便被迫留级，这还不算什么。那年我七岁，七岁的我该上二年级了，这次没有了年龄小的阻碍，没有了两年一个汉族班的无奈，可是村庄的小学在我七岁那年停止了他孩子般的心跳……村庄里的孩子太少了。这所美丽宽广的小学终是耐不住那份空虚，在微弱的血液流淌下走向衰败。
　　 村庄的小学记录了我多少的欢乐，承载了村庄多少的希望，又在风雨中岿然了多少流年。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带的走的是年少的身躯，带不走的是会跳动的乡心。
　　
　　 【三】五年的小学
　　 那阳光从班级外的白石墙壁上偷偷爬进窗子，听不到匍匐中那谨慎的磨合声，单看见它像玩过家家似的做着那漂浮着的不安分的白粉的母亲，将它抱在怀里，白粉在明亮了的教室中渐渐熟睡。我们就是那纷纷扬扬的粉笔灰，这是个很恰当的比喻，你会看到小女生们手拉手走在一起，娇嫩的小脸不时偏向旁边的伙伴，抬起那细腻柔白的小手遮在樱桃绛唇边，呢喃几语悄悄话（小时候叫做咬耳朵），或是看到小男生在教室跑来跑去，像是这么大的教室还容不下他们那小身子，硬要把墙推了去，把门开了，让那略带尖锐的山调子到走廊上松快松快；你也许会发现，原来这帮身穿新鲜色心着烂漫装的小孩子，也会带有羞涩的远离心怡的小天使，小王子，小公主，有时那双不懂世事单纯似雪的眼睛盯着她／他们看，一桃花辗转般的回眸，就能将他／她们本就脆脆的心敲出阵阵涟漪来，做似无意样地撇过头去，然后接着融进那笑语汪洋中。
　　 在小学的时光中冲泡的男女情感是不掺杂质的，正是人们常说的“情窦初开”的年纪，那怯怜怜的小野花，含着晨间未化的晶莹，羞涩的展现他们本就羡煞旁人的美艳。
　　 听，可是下课了？是了，那半点不扰人的“铃铃”声首先将几个淘气包遣送到阳光普照的沙土操场上，还不忘记给他们带上左颠右颠的影呢。接着橙黄色墙壁上盖着红彤彤铁皮瓦的一层小楼中，两三个结伴而出的小女孩迎着周遭妩媚的阳光，绽放她们甜甜的笑。通常上，通常上她们的手是不分开的，看似轻轻松松地连着，可那贴近的娇躯总是能让你觉得她们手里攥着些什么，一种踏实感也好，一种依偎心也罢，反正你就是分不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