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风居住的街道(散文·时光征文)
偶然听到一支钢琴曲子,名字叫《风居住的街道》,只是这个名字,就让我的心微微地疼了起来。我知道,我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无论是现实中真实版本的演绎,还是虚拟中的唯美忧伤的故事编造,都能让我泪水盈盈。所以,我尽量不去触碰那些忧伤而煽情的东西,比如文字,比如故事,比如音乐……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些人或事,尽管很平常,尽管很琐碎,但也在影响着心绪,在感动着心情,让我逃不脱,躲不掉。
(一)丁香花开的时节
小时候,总能听到天气预报里说受西伯利亚冷空气影响,要有大风天气,要降温了。所以,在我的印象中,西伯利亚就是风的原乡,风就是从西伯利亚吹过来的。然而,当西伯利亚的冷风越过高山,穿过原野,经过长途跋涉,迤逦来到这小镇的时候,终于改变了它原来的模样,由呼啸而来的狂躁,变成大街小巷里的细碎烟火,也变成女人们的闲言碎语和成街头巷尾的奇闻轶事。
小镇里的这条小巷古老而沧桑,它的存在仿佛有几个世纪那般漫长。窄窄的路面坑坑洼洼,斑驳不堪,两边站立着稀疏的杨树,也有些年头了。间隔着也有几株老榆树,那老榆树的年龄,似乎很老了,粗大的树干上写满了凹凸不平的岁月痕迹,树上面那茂密的枝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绿荫伞盖,遮挡着夏季炎热的阳光。风进入这街道的时候,跟着人们在街道上游走,摇曳着人们的裙裾翩翩,发出呼啦啦的声响;也牵动着各家屋顶上的炊烟,让这条街道上烟火味更加的浓郁了。走在这样的小巷里,遇到丁香花盛开的时节,难免会有落寞的情绪衍生,不由自主地便会想起戴望舒笔下那江南雨巷的丁香女孩,那油纸伞,那青石板。也总是会想,这里的丁香花,可否如江南雨巷的丁香花?那一如丁香的姑娘,此时还走在那雨巷吗?她也像我一样游走在丁香花盛开的时节,在寻觅着一抹记忆深处的身影,或是寻觅着忧伤的故事吗?
街道转角处有一处小院,院子里植满了丁香,牵牵连连地一直到门口。那里住着一位年老的女人,苍老的她白发如雪,脸上布满沟壑。每当丁香花盛开的季节,她都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痴痴地望着街口,望着那盛开的丁香,嘴里喃喃自语着,总是这样的几句话:你说丁香花开的时候就会回来,现在丁香花开了,今年丁香花开得可好看呢,是不是你该回来了?
她的白发被风撩拨得纷飞着,一抹清浅而温婉的笑容挂在她的嘴角,她的眼睛里绽放着希望的光泽。
在女人们的闲言碎语中,我知道了这个老女人的故事。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丽的女子,她出生的时候,正是丁香花盛开时节,作为私塾先生的父亲看着院子里盛开的丁香,那紫色的香气顺着门的缝隙,飘散在屋子里角角落落。嗅着这紫色的幽香,看着院子里的千头万头丁香结,恍然间便觉得自己的女儿是花仙子降临,不由心里一喜,嘴里念叨着,出类拔萃,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也,于是取名萃紫。萃紫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就在父亲的私塾里读书。后来,萃紫渐渐长大了,识字的她自然与别的女子不同,心里多了份浪漫的情怀,于是便衍生了与她性情有关的浪漫故事。听人说,她与那男子的邂逅,也是在一个丁香花盛开的时节,而那天又是她的生日。
那是一个空气中都飘散着丁香花味道的一天,一身紫色衣裙的她站在自己家院子里看着满园盛开的丁香花,嘴里轻轻吟咏着戴望舒的诗句: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恍然,她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雨巷中宛若丁香般的姑娘,独自撑着油纸伞,走在悠长的雨巷,走在青苔斑驳的青石板上。蓦然间,有风吹过,有雨落下,滴答滴答,落在院子里的一丛丛丁香花上。一个青衫少年,撑着把雨伞走进幽深的巷子,走过她的身边。霎时,五月的丁香,将空气都渲染成浪漫的紫色,萦绕在她的周围,她追随着那抹清秀的身影,竟然舍不得离开,痴痴地看得呆了。这一抹身影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了,再也抹不掉。原来,那是邻家开杂货店的王先生在省城的侄子,因父母双双死在战场上,抚养他的外婆也离开了他。成了孤儿的他来投奔伯父,王先生留下他帮着打理生意。
这一遇见,如果说是上天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不如是她的宿命。从此,她的花样人生被改写了。
再次遇到的时候,看到风吹动着他的头发,那明眸皓齿的少年冲着她露出淡淡的笑容,她的心都醉了,眉眼之间便流露出欣喜之色。此后,家里缺东少西的,她都自愿去杂货店买来,情愫就这样在两个人之间潜滋暗长了。
她以为,这就是两个人的地久天长。然而,一天,少年却告诉她说,要走了。她问为什么,难道不喜欢这里,不喜欢她么?
少年说,美国人要打过鸭绿江了,自己要继承父母的遗愿,参军去打鬼子。并对她说,你等着我,等打走美国鬼子,我要回来找你,在丁香花盛开的季节娶你当媳妇。少年走了,给她留下一串沉香珠链,告诉她保管好,这是家传的,留下它就留下了自己的心。
春去春又回,花开花又落,她等得头发也白了,少年终于没有回来。
而这个小巷,终于也如她的人生一般,沧桑而又漫长。当风从远方吹来的时候,她以为那是少年给她的信息,而那风声中却透着许多无言的忧伤。风萧萧,雨潇潇,编织着一帘烟雨红尘梦,于她来说,这一生又何尝不是一帘烟雨红尘梦?
(二)茶香里的人生
街道很老,小巷很小,风很瘦。是的,那呼啸而来的风到了这里,真的很瘦,它瘦得只剩下一条街道那么窄了。但这瘦了的风,却点缀了这里的人们细碎的生活,让他们平淡的烟火人生有了精彩的地方,为他们平淡而枯燥的日子增添了一抹亮色,带来清新的气息。
街口新开了一家茶餐厅,仿古原生态装修风格,显得厚重质朴。女主人是一个温婉娴淑的女子,长得瘦瘦弱弱,一身棉布衣裙衬出身材的纤巧。
每天下午两三点钟,一直到晚上,是客人光顾的时段。每当有客人来的时候,女主人都落落大方,笑意盈盈地招呼每位来客,热情地点餐上茶,温文尔雅地介绍着自己小店里的特色茶点,并推销着自己制作的小点心。和她熟悉,是因为一次偶然走进她的小店。
那日因睡懒觉,早晨没吃早餐。忙了半上午,忽然听到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觉得有了饥饿的感觉,翻遍了家里的冰箱橱柜,也没找到可以充饥的食品,于是我走进了她的茶餐厅。小店里静悄悄的,没有客人。宽大的落地窗垂着通透的水墨纱帘,纱帘上的竹子隐约可见,透过这纱帘,阳光斑驳的影子洒落在屋内,随处可见。女主人坐在靠窗子的藤椅上,安静地看着手里的一本书。看她聚精会神的样子,我想,她的心情大概也被书里的故事吸引了吧,否则怎会如此的安静与专注?
我轻轻地咳嗽一声,她抬起头看见我,歉意地笑了。站起身来,热情地招呼着我说,每天这时候都不会有人来的,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客人来,对不起,怠慢了。
坐下之后,一盏散发着清香的热茶放在了我的面前……
因为喜欢她那里的氛围,后来便常常去。而我每次去都是捡客人少的时段,那时段才能真正体会到她那里的清幽与安静,才能欣赏到她的恬静与温婉。时间久了,便知晓了她的一些事情。
她原是乡下的女子,在县城读过高中,可惜最终却与大学擦肩而过。回到乡下,便也能随遇而安,与邻家男孩自由恋爱结婚,在村里那些小姐妹眼里倒也是被羡慕的极幸福的一对。小两口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虽然没有大富大贵,日子倒也过得去。平淡的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里也是充满着温馨的味道。然而,渐渐地,村里的风气改变了,不安于现状的男人们开始渴望走出去,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以期望打拼出一个富足的生活。从此,村里的男人大多出外打工了,年底回来的人都说南方小厂子多,钱也好赚,和种地比起来,还不算辛苦。刚开始那几年,她的男人舍不得离开家,还在村里守着那几亩地,守着小家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淡日子。但越来越多的人出去了,而且真的挣回了钱,给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买回来漂亮的衣服首饰,那些女人在村里显摆着,炫耀着,身上穿着光鲜靓丽的衣服,耳朵上脖子上挂着耀眼的装饰品,明晃晃的晃人的眼。男人的心活动了,回家对她说,每年种着几亩薄地,也攒不下几个钱,孩子越来越大了,父母越来越老了,将来孩子读书需要钱,盖新房娶媳妇需要钱。算来算去,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别种地了,家里的土地承包出去吧。她尽管心里不愿意男人出去,但是她没有理由阻拦他。她说,你想出去就出去吧,这几亩地不用包出去,我自己侍弄。年初,男人随着南下的大军离开了家,离开了村子,年底也带回来大把的票子,漂亮衣服,晃人眼的首饰。这些并不让她动心,她渴望的是一家的团聚,便和男人商量,能不能不走那么远了,在县城找份工作,钱少赚点没关系。然而,走出去的男人再也不想回到这偏僻的小地方了,他的心收不回来了。
男人走了,是真的走了。年底的时候,村里的男人都回家过年了,只有她的男人没有回来,没有消息,电话也打不通。问同去的人,他们的回答闪闪烁烁,支支吾吾,总是避开她的眼神,她有些明白了,便不再问,自己带着孩子过了个冷冷清清的春节。那年春天,布谷鸟叫了,她正在地里给刚出土的小玉米苗施肥,男人回来了。两个人签了离婚协议,她没别的要求,只要孩子。于是,男人留下一笔钱,走的时候,别人看男人也落泪了,然而她却没有一滴泪……
她说,孩子到了读书的年龄,乡下的学校都撤了,为了孩子,就这样来到了县城。我在别人的茶餐厅干了一年,苦虽苦点,但也学到许多,现在自己开了个小店,挺好的。她微微地笑着,云淡风轻地说,我喜欢安稳的人生,喜欢这散发着淡淡茶香的日子,闻着这茶的香味,就像闻到乡下泥土的芳香。
听着她的话,刚刚在心里潜滋暗长的怜悯已经烟消云散了。是呀,生活虽然平淡,但她却能把每天往来的客人看成流动的风景,把这平淡的时光拿捏成一种浅淡的心情,从而精心经营着自己的安稳人生。
走出她的小店,走在巷子里的街道上,绿色的青藤氤氲着大片的绿,爬满了老式房屋的墙面,也遮掩不住墙上的沧桑痕迹。风从北方而来,悄悄地吹进了这街道,树叶子发出哗哗的声音,这风撩拨起我的发丝,也撩拨着我的心绪,我仿佛听到风中传来许多温馨的故事,顿时觉得时光漫长起来,漫长到遥远的年代,幻化成意境深远的童话,伴随着穿透时光的唐风宋雨,踩出一串厚重脚印,吟唱着一支支风中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