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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春秋】无足轻重(小说)


作者:雪修 童生,529.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743发表时间:2015-09-04 19:32:51

一、
   她不太漂亮,但身形丰满,尤其是一对滚圆的胸。一件洗得很旧的吊带裙随意地罩在身上,她微微俯身时,就露出一条挑人情欲的乳沟。
   ——喝水吗?她问我。
   我点了点头。
   她拿起杯子在饮水机前接水时,我盯着墙上的字,那些黑色细小的文字像聚在一起的蚂蚁,一群决定集体自杀的蚂蚁。无所谓内容,只是些不完整的句子,或者形单影只的词。它们由不同的笔写成,笔画粗细不一,排列杂乱,爬满了书桌上方的白色墙面。
   ——来点音乐?
   ——随便。
   她将音响的声音调到最大,从近似疯狂的嘶吼声中,我猜是一曲80年代的硬摇滚,濒临崩溃的喧闹里溢出了纵欲的味道。歌曲跟一墙疯狂的文字都张开了狷狂的脸。她竟然自顾自地读起书来。我放下杯子,走到阳台上,呼吸新鲜空气,那音乐快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出来了。
   ——他妈的,小点声!我靠着阳台的铁栏杆,朝屋内吼到。
   音乐停了下来,我看着楼下的街道,过往的车和人,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以及无处不在的灰尘。
   我回头看到她手里捧着V.S奈保尔的《大河湾》,暗色调的封面隐喻着生活中种种的虚无、迷惑、忧伤。这世上很多人在某个时刻都想过逃离,想过改变,他们以为安宁与救赎在遥远的地方,在远如历史的土地上,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自由能得以证实。他们不知道深刻的经历是痛苦的,比忍受当下还要痛苦。
   我回到她身边坐下,凑近她的脸。
   ——奈保尔是痛苦的,你说呢?她合上才看到58页的书,将它放在书桌上,双手勾住我的脖子。
   她的眼神流露出一种可贵的天真。
   ——人人都是痛苦的。一个敷衍的答案,我并没有心思回答她的问题,我的嘴迫不及待地想亲吻她:她的脸颊、嘴唇、滚圆的胸……
   这世上最缺的就是答案,探寻之后也许会得到更深的迷惑,奈保尔痛不痛苦实在无足轻重,对于所有无足轻重的人来说,有什么是紧要的?
   她赤裸着侧躺在我身边,习惯性地用手指抚摸我的脸,却从来不看我。我最喜欢她的地方在于她从来不问我爱不爱她,并非她与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恋爱中的女人都会问这个问题,只是她并不爱我。
   她的视线停留在浅灰色的窗帘上,神情有些悲伤。
   ——他说:“D,我不想跟你上床。”
   她又一次自言自语地重复H拒绝她的话,眼睛仍盯着灰色的窗帘,眼泪沿着眼角落到了枕头上。
   拒绝一个性感的身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男人来说,不过H向来都是谜一样的存在,我们喜欢他、崇敬他、惊叹他的才华,同时又鄙视他,并不想真正地去了解他。
   我身边的女人迷恋着另一个男人并不使我感到懊恼,因为我也不爱她,想到这里我一阵轻松。
   D一丝不挂地下了床,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她回到床上时,所有不快都消失了,一张脸显得兴奋而愉悦。
   ——这是我最近写的诗。她翻开黑色的皮革封面,将一页页文字展示给我看。
   纸上的字迹比墙上的字迹工整多了,句子也通了,我读了几首,说不上好坏,诗写得淡淡的,不算短也不算长,表达的主题无非是孤独、迷惘之类,有模仿博尔赫斯的痕迹,但博尔赫斯的诗从来不叫我惊喜。
   ——挺好的。除此之外,我再无言语。D见我反应不大,脸上有些失落。
   D迷恋H不是没有道理的,H的诗不是某种主义就可以概括的,也不是几个伟大诗人的简单结合,他的诗以自己独有的方式显示着世界的本质,那是些复杂又深奥的东西,带点神秘主义的色彩,他的好多诗句就像一只流浪的猛兽用一双视力惊人的眼注视着你,你感受到的恐惧繁衍出美。不只是D,连同我和W都对H感到惊叹。
  
   二、
   我很享受跟H在一起的时光,他的话很少,他能盯着某棵树一整天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甚至任何一株小草。矮小的身材衬得他的头略显大,他也很少表现自己的情绪,W常说他是空气一样的存在——很多时候你会忘记他的存在,忘记他就在你身边,忘记他是你最好的朋友。这话一点不假,我有时候回过神看到他一脸的无表情时,会诧异他是谁,为什么在我身边。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友情,他是个温和的人,好相处,从不发火。有一次我弄丢了他借给我的绝版书(一本米沃什的诗集),他也只是笑笑。
   那天,他跟我坐在Z公园的长木椅上,静静地读着马尔克斯的小说,有时候很难说清到底是诺贝尔文学奖成就了那些大师,还是大师成就了这个奖。
   ——拿奖真的重要吗?我用食指和大拇指戳着一根草茎,一点零星的绿色汁液留在了指拇之间,我不自觉地将手指举到鼻孔下,一股细微的青草香在散发,味道很淡很淡。
   ——无足轻重。那天下午,秋日爽朗的整个下午,他只说了四个字。
   我看着他闭上的嘴唇,他翻书的手指,他惊人的沉默以及专注,忽然感到一阵难过,这种难过夹杂着自卑、惭愧以及恐慌。我看着他,觉得他跟我之间隔得好远,虽然我此刻伸手就能碰到他身上黑色的夹克,但我知道,我离他太远太远。此刻的天空很高很蓝,云像是无心的几白色笔涂鸦,极轻盈的几笔。公园里好多树都在掉叶子,我记得H说过,写诗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你得等它一等,就像等一片叶子的掉落,一片你预料中会掉落的叶子。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跟H走出公园,随便找了一家公园对面的饭馆吃饭,点了两菜一汤,我付了钱,从来都是我付钱,这是我们之间不成文的规矩。H除了写诗就是看书,他不工作,偶尔发表的诗作也不足以保障生活。我不时会给他一些钱,几百块,多的时候一两千。就算山穷水尽他也不会表露出来,他的脸永远写着“云淡风轻”,也许这种淡泊来自陶渊明,谁知道呢,也许这淡泊只是虚假的面具,它的背面是无奈与苦涩,而本质是怯弱与无能。不管怎样,我不屑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和评判H,他远远超于那些东西。我意识到D确实是一个充满天赋的女人,只看58页就触到了奈保尔的痛苦,不要女人所渴慕的金钱与地位,她只渴求H的爱情。
   他有跟我说到D,
   ——她在我面前脱光了衣服,我没有回避,认真地盯着她的身体,丰满的乳房像两个大雪球,还有她的腿形也很漂亮,但当时我觉得很难受,我就是提不起兴趣,你能明白吗?我不想要她,我是喜欢她的,我把她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对她说:“D,我不想跟你上床。”
   H说,如果那天脱光衣服的是W,他一定会失去理智地扑上去,情欲这种东西很难说清楚。
   不管怎样,我们是清醒的人,D、我、还有W,我们周边的人都叫我们远离H,说他就是个恬不知耻的乞丐、骗子,当下这个时局叫人远离诗人,远离浪漫的、不切实际的一切,但什么又是绝对实在的呢?奈保尔在《大河湾》里已经质疑了一切:金钱、建筑、土地、权势,这一切看似实在的东西,也会随着动荡的政治,化为灰烬。一场暴乱,一条幼稚的法令,就足以摧毁实在的很多东西,哪怕是奉为圣母的雕像。所以我们是爱H的,不仅是爱他的博学还有他的纯粹,顺便说一下,他经常饿着肚子去买书。
  
   三、
   我的手背不小心碰到了W的手背,肌肤相碰的瞬间叫人恍惚,也叫人绝望,那感觉就像偶然看到一根蛛丝,在路灯下正反光——极脆弱。
   W和我的阅读口味一致,我们喜欢关注一些生僻的作家,他们的寂寥如同长在我们身上,那一摞摞寂寥的书里,藏着秘密净地。
   W痴迷安静,最忍受不了D看书时放摇滚的怪癖,因为这事儿,她们曾大打出手。W扇了D一记耳光,D发狂地拽住W的头发,摇滚乐仍在嘶吼,她们的打斗像一场无声的动作片,我和H并没有插手,这个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男人。
   也许是撕扯累了,W从地上站起来给了D一个拥抱,一切又复原。
   与W相对而坐时,我喜欢看阳光在她身上缓缓移动直至静止:书摊在桌上,她的手一上一下轻轻扶着书的对角,头微微低垂,柔顺的黑发从两颊自然垂下。我好像理解了H的情欲,W是一幅静止的画,更接近诗,她的眉眼、嘴唇、黑发、白嫩的肌肤、纤瘦的身形都是诗。D却是流动的,是一片无法停歇的海。
   ——H问我爱不爱他。她看我的眼神比男人更男人。
   ——你怎说?我有些闪躲。
   ——我说,好像快要下雨了。
   W的回答让我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有时我会厌倦你们所有人,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她说这话时,厌烦的情绪胡乱地在脸上跳跃。
   ——也许你感受到身边的空间里满布透明的障碍。
   她在阅读中渐渐恢复平静,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完美得让人心无旁骛,完美地剔除了俗世诸多多余。我也拥有这本共370页的诗集,它一直躺在我枕边,比情人更亲密,三年来,我重复读着里面或长或短的诗,时间在速递,诗静默生长,我艰难地一点点发现语言晶莹剔透的美,“语言而不是词”。对那些完美的诗,我懂得并不透彻,相信W也是如此,有时候,我们靠着某种直觉接近美,类似一种特权。
   ——你爱D吗?她的视线穿过窗户,说不定正聚焦在一片树叶上。她问问题时,不喜欢注视对方。
   ——你读过《大唐西域记》吗?我答。
   她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图书馆很多人侧目。
   ——她墙上的文字真搞笑,像是作秀。她嘴角带点讽刺。
   ——一种记录吧,像纳博科夫就经常在零散的卡片上写作。
   她又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我们一无所有,除了记忆。她脸色有些苍白。
   至于D墙上的文字是为了记录稍纵即逝的灵感,还是故意作秀,真的无足轻重,正如W所悟到的:那些不完整的句子和形单影只的词也许是我们唯一拥有的。
   她在我面前伸了个懒腰,转了转美丽的脖子。她说,一整个下午都浪费了,她一直在等我一个答案。很不巧,我一直在等她的一个问题。
  
   四、
   我们四人很久没有聚到一起了,我甚至有些记不清我们友情的开始,虽然我们并不完全了解彼此,但对彼此是充满感情的:我们互相欣赏,互相需要,互相嫉妒也互相对抗。
   我们四人静静地坐在咖啡馆里,面前放着一壶巴西咖啡。我们都充满了迷惑,对眼前黑褐色的液体,对落地窗外看不到尽头的高楼,也对我们自身。
   雨说来就来了,又大又急,隔着玻璃,仍能听到闷闷的、杂乱的雨声像无数混乱的时钟在走动。
   窗外霓虹,一片迷离。
   ——这个世界欠我们一场雨。D说。
   ——其实早已落下。W说。
   ——无足轻重。H说。
   我沉默,其实无所谓答案,我们将永远迷惑。
   D墙上的文字无足轻重,连同那些拼尽全力的嘶吼。
   W并没有因为H绝世的才华而爱上他,对H来说震撼人心的天才仍是无足轻重。
   W的眼神比男人更坚韧,但这也无足轻重。
   而我没有爱情,也许有,也许我是爱她的,当D赤裸着躺在我身边,等她睡着发出轻轻的呼吸声时,我掀开浅灰色的窗帘,打开窗户,盯着夜空下的街道,还是同样的车和人,同样的尘埃。
   无足轻重。
   ——我们到底要追求什么?
   这个问题从虚空中向我们四人掷来。
   我们在彼此脸上看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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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世间的人,有追求理想的,有追求快乐的,也有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理想能否实现,实现后是否快乐,要看制定目标的人的要求。有的人理想的目标很高,尽全力也无法实现,没有快乐转而生出了烦恼;有的人把目标定的很远,而且跳出了个人的圈子,无论自己能否看到理想实现的那一天,只因为它尽了一份力,有后来人继续做,就满足鹅,他们是快乐的;还有些人要求本来就不高,很切合实际,他们也是快的。也有一些人,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后,感到失落,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了,或者颓废,或者癫狂起来。快乐的人,是能得到满足的人;苦恼的人是无法得到满足。真正能得到快乐的人,大多有两种,一种是如唐诗里描写的,丰收时候,喝醉酒被家人扶归的,遵循大自然规律劳作的淳朴的人,另一种是真正看透人生大彻大悟的人。他们是思想最单纯的人和大智慧的人。在烦恼痛苦的人里,有的是欲望过高,有的是自觉不凡,脱离现实。这篇小说就是描写这样一类人,有着比别人深远的思想,没有达到大智慧的层次,还不屑与世俗为伍,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自觉超凡脱俗,但在人眼里是大事做不来,小事不做的人。他们有超脱世俗的思想,却没有在人世间生存的起码作为,在生活中窘迫,在精神里自命清高,但痛苦挣扎。最后,想到了要追求的是什么的问题,一句无足轻重,就是他们走出迷惑,渐悟清醒的标志。这篇小说,不同于一般的作品,立足与思想的深刻层面,显得有些晦涩难懂,而机构布局也有独特之处。小说里反映的人物,似乎是极少的一类人群,但他们是商品经济社会的产物,随着人与人之间地位财富的差异的加大,凭知识和个人努力就能闯天下的时代已经结束,固守原来观念和信念,而又意识超前的人就会碰壁,产生困惑,在痛苦中彷徨,挣扎、麻醉。很有现实意义和社会意义。推荐欣赏。【编辑:北极主人】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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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北极主人        2015-09-04 19:36:53
  这篇小说四千多字,应该不算短,但读起来,感觉很短,读完,感觉思绪还在小说内容的惯性作用下飞驰。
北极主人
回复1 楼        文友:雪修        2015-09-04 20:58:30
  感谢北极的懂得,我想对您来说,它并不晦涩,一些寂寥的文字,有人懂是最大的幸运!问好!
2 楼        文友:北极主人        2015-09-04 19:39:09
  人世间最快乐的,是思想单纯的人;人世间最痛苦的,是有思想更有困惑的人。
北极主人
回复2 楼        文友:雪修        2015-09-04 21:01:37
  正如其所是。问候北极老师!
3 楼        文友:三微花        2015-09-12 14:58:24
  已报精品文复审。
三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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