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丧的牛】
　　 村里数冬生的日子顶寒酸。
　　 冬生家窘得连一头像样的家牛也饲养不起。
　　 每逢春耕，冬生就涎了脸央求邻居亲朋好友借牛。大伙瞧他往日人缘，只要牛有闲，均说，牵去就是。以致冬生从没打过空转身。但麻烦的次数多了，冬生终觉有些难为情。
　　 会着暴雨，家家户户忙着整赶水田。坡岸上此起彼伏传来人们催赶牲口的吆喝声。
　　 冬生低头站在自家旱田边，看见山涧水欢畅地流进田里又顺干裂的缝隙消漏殆尽，心就怅怅的。他羡慕地倾听着别家旱田犁坯封书一样哗哗翻动，他就暗地发誓，勒紧腰带无论如何也要买一头牛。
　　 这时，更贵牵了牛路过他身旁。更贵是大户人家。更贵说：“冬生，你反正没辙，牵了我的牛先整完我家的地，再整你的。”
　　 冬生就斗雨帮衬更贵整地，不停地催着鞭。脸上汗水伴随雨水，分不清哪是汗哪是雨。
　　 更贵撑伞伫立田岸头，听风看雨。他说：“冬生，庄户人，牛是缺不了的呢。”
　　 听着这话，冬生就如被人抽冷儿唬了一声，倏地羞红了脸。他只怨自己少能耐。
　　 往后，冬生蜂蜇似的，今天赶这场，明日去那集，日日来牛市逗留。
　　 一日，牛市上出现一头带吓筒的牛。吓筒是用掏空的竹杆做的，将牛绳引过竹心，人走在前头远远地牵着牛，防着牛撒野。倘若牛跳踉扼紧吓筒，牛就乖乖地就范。
　　 那牛是一头白牛，从头至尾，全身毛色晃白，恍惚披着一身不吉祥的丧服，人见人嫌。
　　 冬生试着一问价：200元。低廉得可怜。冬生心动。他抻了抻干瘦的兜，恰好只够买这样一头牛。
　　 冬生不恤人们好心劝阻，拗着性子走近牛。他的手犹如冬日柔和的太阳一样，首先尝试着摩挲一阵牛尾，再抚摸一会牛背。最后，冬生的手深情停留在牛角上轻轻地揉。奇怪牛见了冬生，玩劣的本性一点儿也不使，反倒像相见恨晚的知心好朋友一般，一见如故。冬生大胆取去吓筒。没吓筒，牛照旧乖驯地走，未多事。
　　 冬生直乐，成了交。
　　 更贵老远瞄见冬生牵回这样一头丑牛，丢人现眼，头拔浪鼓一样摇。冬生就当没看见，只顾埋头走，贼似的。
　　 又轮到下雨整赶水田的日子。没料更贵牛脚脖子扭了，不能下地。更贵也尝试了急的滋味。
　　 坡岸上又热闹地响着整田的吆喝声。更贵想起了冬生，唯有冬生好说话。他就去找冬生。
　　 冬生明白了更贵来意，思忖过去没牛时节央求乡亲们借牛，乡亲们没说过二话。于是，他爽快地答应：“更贵，牵去就是。”
　　 不一会，更贵浑身泥糊糊的跑来说：“冬生，这孬种。”
　　 原来，更贵牵着白牛整水田。白牛根本不买他的帐。不用说套犁铧，就连边也拢不着。更贵累得发喘。
　　 冬生跟更贵来到地头，又尾到头地抚摸牛。那牛温驯极了。冬生就给牛架上犁铧。
　　 套上犁铧的牛在田里飞云一般，用不着赶鞭，一个半时辰的地，半个时辰便翻了。
　　 更贵直咂嘴：“啧，啧。”
　　 边翻地冬生心里边乐。冬生的脸色渐渐放睛了。接着日子也渐滋润起来。
　　 冬生终于拥有了一头家牛，过去没牛的窘日子一如朽木随风而逝。
　　 牛剽悍地站成一堵墙，一身寡白的素装似是特意给逝去的窘日子服丧的呢。
　　
　　 【街上老鼠】
　　 老鼠目光短浅，行为猥琐诡秘，善喜偷窃和传播疾病。它自知没脸见人，一旦见到人就迅速狡猾地躲避暗处。街上老鼠，这只是一种说法，我压根不相信。老鼠机灵得人都怕见，难道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会犯傻跑到光天化日的大街上送死。平常，我很不把这种说法当回事儿。
　　 有一次，在A市繁华的街道上我还真的见识了一回街上老鼠。A市是一座美丽文明大城市，我心仪仰望已久，能有幸在那儿逗留拜访我是感到挺高兴的。
　　 那是一个初夏的早晨，城市的上空阳光明媚。我和我的朋友饶有兴致边逛街边闲聊一些有关A市印象。
　　 突然，我那朋友目注左前方停步不前。我好奇地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立即看到了一只鼠，那鼠又大又肥，正在从容地啃临街店家一只食品包装纸箱，肆无忌惮。它啃穿了一个恰够老鼠钻进去的洞。店老板发现了，他随便一脚就将那只老鼠踢飞起来。因距离较远，见不着店老板任何表情。店老板蛮忙，他没再顾老鼠一眼，又去忙乎自己的事了。
　　 飞过人行道的老鼠“啪”地落在水泥街面上，打了一滚，又机警地爬起来。这时，街上自行车、摩托车、小车、贷车来往穿梭，从老鼠身边驰过。这鼠竟有惊无险，毛发无伤，只见它不慌不忙一会儿蹲伏；一会儿迅快地穿过车轮空隙，时间和空间拿捏恰到好处。好像它早就摸准人和车的脾性，谋算好了应付的办法，动作干净利索，仿佛还挺潇洒。
　　 这鼠吸引了满街的人眼。有人甚至为鼠这种潇洒劲儿喝起彩来。老鼠躲过车灾横越街面，坐在对街人行道边缘，打量这滚滚红尘。经过险地它可能是疲累了，需要休息补充体力，或许它庆幸自己福大命大，根本就是对人的种种藐视。这时候看起来，老鼠很像一只盘踞山巅上的虎，特别神气似的。
　　 过一会，老鼠在人行道上走起来。人行道间或走过三五成群上班或办事的人，步履匆忙。他们有的对鼠视而不见，这年月，怪事天天有，这算啥；有的忘不了朝鼠“啐“一口痰，表示一下憎恶；有的懒动手脚怕鼠血溅污了圣洁身体……总而言之，鼠又从容地从人群的脚边擦过。什么时节，人类和鼠化敌为友。经过和平演变鼠悄悄地独辟蹊径营造出了一个新环境。难怪鼠族愈来愈有兴旺发达之势。
　　 我想起了家乡那一方的一句俗话：“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踩死一只巴掌大的鼠只不够是举脚之劳，A市人是顶有教养顶好斯文的，他们也许不屑于这些芝麻豆子。
　　 后来，这只鼠钻进了一个美容推拿店，享受温柔去了，再也不见出来。
　　 我和朋友离开了A市，每回想起这件事，就如肚里吞进了一只生毛的苍蝇。
　　
　　 【树上那对鸟】
　　 我的窗外有一棵傲岸的棕树，棕树上栖息着一对小鸟。
　　 因为闷热，不论白天晚上，我喜欢把窗户大敞，让新鲜空气随时都可在房间里对流。夏天的早晨，在将醒未醒之时，就着舒爽的氛围，我欣赏那对小鸟的窃窃私语，想像着它们的亲热缠绵愉悦而幸福。感觉就在梦里，温馨安适，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那棵棕树的年龄比我大得多，所以，我也不知道那对鸟把家安顿在棕树上到底有多久了。平时看到它们出双入对双宿双飞，也没怎么在意。及至有一回，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忽然听到鸟惊慌的叫声，如临大敌。我好奇地站到窗口，只见那对鸟除了尖叫，还不时朝下飞扑，好像是迅猛地啄了一下什么东西又忌惮地飞开去，同进同退，配合默契的样子让我非常感动。
　　 这时，我发现棕树上盘着一条蛇。也许是那蛇爬到树上去贪玩，也许是瞧着鸟恩爱的样子心生忌妒。鸟蛇不同类，不论是出于什么动机，这都不是蛇该去的地方。我突然讨厌蛇，用一枝竹杆把蛇弄下树来，并狠狠摔在地上，以示惩罚。料想那蛇再也不敢到树上去了。那对鸟悍卫家园庆祝胜利似的相互磨擦着头颈，然后向我叩头，以示感谢。
　　 从此，我跟这对鸟成了友邻。一到下雨天，我还允许它们来我的窗台上避雨。它们每天在棕树上嬉戏，关心地望着我。如若我心情不好，它们就唱歌我听，仿佛知道我情绪的变化。看着这对可爱的鸟，我心里就无端的生出一些力量来。积极向上。积极向善。
　　 日复一日，我跟它们的友好关系不断加深。
　　 不料，我外甥的不期而至彻底地改变了这一良好状态。我外甥调皮比蛇还狡猾。我还来不及叮嘱他别琢磨欺侮弱小的鸟，他就已经背着我把其中的一只射了下来。他的弹弓是一个粗糙的树叉，加上女人扎头发用的像皮圈，子弹就是那种随便就可找到的麻石。竟毫不费事就射落了鸟。我知道的时候，那鸟躺在棕树下，已是无力回天。我担心另一只见到了会感伤悲切，就赶紧挖掘了一个小坑，掩埋了它。
　　 到了晚上，我叫外甥跟我睡在一起。听另一只鸟在棕树上哀鸣了一夜。外甥问它叫什么。我说它不知道它的伴侣遭遇了怎么样的意外，一边担心发愁一边感受到孤单和寂寞啊。外甥说原来鸟成双成对是打不得的呀，打落了一只，另一只就会忧的。
　　 第二天，外甥想主动将弹弓埋至棕树下，以示忏悔。竟意外发现另一只也撞死在棕树上，眼睛和嘴里的血迹未干。外甥大恸，将它们合葬到一块。
　　 往后，我发现外甥一天天长大成熟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