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村偶遇
　　
　　 午后
　　 心和心都是慢的
　　 风很细很轻
　　 我抛远了尘世和浮云
　　 亲近一个叫梅塘的小村
　　 千年古樟下
　　 飞檐翘角马头墙的老屋
　　 开满丝瓜花的残壁
　　 争食的鸡鸭
　　 汪汪大叫的黄狗
　　 一袭竹影
　　 半缕荷风
　　 一并叠加着光阴
　　 过滤着一抹干净的生机
　　
　　 青砖灰瓦成了百年的注脚
　　 老屋的半个拐角
　　 白云下五子登科的檐画
　　 都在一寸寸老去
　　 一个赤脚的老婆婆
　　 把迷蒙的眼神
　　 连同“你从哪里来”的一声问话
　　 搁置在半空
　　 一人一床一锅一灶
　　 一架楼梯一顶斗笠
　　 静兀在远去的传说里
　　 不肯卸下
　　 曾经的欢喜记忆
　　 一世的风风雨雨
　　
　　 她头发花白
　　 腰身已经弯曲
　　 八十岁抑或九十岁
　　 曾经也是喜滋滋的新嫁娘呀
　　 在这张雕花大床上
　　 结婚生子
　　 柔情蜜意
　　 她把一辈子都典藏在这里
　　 我立在远去的时光里
　　 像重逢了另一个老去的自己
　　 和她陪着片刻的清芬静寂
　　 祈求时光慢下来
　　 驮走应该离去的一丝离去
　　 留下我和她的半刻际遇
　　
　　 二、小个子女人
　　
　　 我轻松下班时
　　 她才担着一箩筐白菜
　　 颤巍巍走到菜市场
　　 她用白菜一样纯粹的眼神
　　 和我打着招呼
　　 执意塞给我辛苦种出的菜
　　 不要不行
　　 我怕她的善意跌落在宽大的马路上
　　
　　 她是附近村子里小个子女人
　　 应该五十出头
　　 脸庞只比核桃大上一圈
　　 低低地喊我一声妹子
　　 有风吹来
　　 想拥她入怀
　　 一生不曾嫁人呀
　　 只为了要照顾瞎眼的老娘
　　
　　 吃着水灵灵的白菜
　　 我的心涌起小波澜
　　 给她提一壶食用油
　　 买两双保暖鞋
　　 清扫她一间屋子的家
　　 我始终没有敢行动
　　 我怕我单薄的施舍
　　 亵渎她纯真的善良
　　
　　 几十年就是半辈子
　　 岁月一定长满了老茧
　　 请允许我采集一缕阳光
　　 换得她四季的雨雪风霜
　　 请允许我摘一朵带露的玫瑰
　　 芬芳她前世今生的馨香
　　 请允许我把她掬在心尖上
　　 丰盈我单瘦而清丽的诗行
　　
　　 三、卖藕女人
　　
　　 菜场的一角
　　 她和她的藕
　　 静静地等着买家
　　 她低头把莲藕摆正姿势
　　 好让它们
　　 早一点被择优录取
　　 一不小心
　　 我看到她干裂黝黑的双手
　　
　　 想象着淤泥之下
　　 她伸手采藕的喜悦心情
　　 三节藕
　　 四节藕
　　 每一节果实
　　 都让她看到饱满的收成
　　 想象着一池荷梦里
　　 她低头弄莲子荡起的清幽
　　
　　 出淤泥而不染的荷叶荷花
　　 俏皮的莲蓬
　　 连同雪白的藕
　　 都是她精心喂大的孩子
　　 汗水洒落一地
　　 没有蹦出荷塘月色的浪漫
　　 确是她一季最忠实的守候
　　
　　 四、那一天
　　
　　 我牙齿能咬钢断铁的时候
　　 你凤眼含笑说
　　 老头子
　　 退休之后
　　 一起买菜
　　 一起做饭
　　 一起在阳台上嗑瓜子
　　 一起睡到自然醒
　　 那时候
　　 我们鼓起的劲头
　　 猎猎如风
　　
　　 你步步生莲的时候
　　 我神采飞扬说
　　 老婆子
　　 退休之后
　　 一起观山
　　 一起看水
　　 一起漫不经心看流云
　　 一起开着房车周游世界
　　 那时候
　　 我们许下的誓言
　　 铮铮似钟
　　
　　 时光如磨
　　 终于等来了那一天
　　 我赶不走的皱纹满面
　　 你不争气的白发丛生
　　 策马挥戈的“那一天”
　　 被松松垮垮的大事小情
　　 成功搁浅
　　 密谋的虚度年华
　　 也跟着时光一点点老去
　　 夕阳下描绘的花田半亩
　　 一抹惊鸿
　　
　　 五、红蜡烛
　　
　　 他用五岁的小手
　　 一步一尺
　　 一尺一步
　　 把身体扛出大山
　　 大眼睛忽闪着纯白的童谣
　　 打量暂时属于他的城市
　　 熙熙攘攘的人流
　　 来来往往的车流
　　 他成了一株土茯苓
　　 等待春风和春雨
　　
　　 第一次捏着泡咸的钱
　　 和儿子一起善待疼痛
　　 第一次坐上四个轮子的车子
　　 第一次把眼泪留在村里
　　 第一次让畸形的双脚
　　 袒露在医生眼前
　　 治疗费流水一般
　　 夹着热浪瞬间蒸发
　　 他小心翼翼吐出疼痛
　　 不敢携带一声叹息
　　
　　 爸爸
　　 她在吃蜡烛吗
　　 邻床的小妹妹
　　 举着红红的火腿肠
　　 他的舌尖飘过袅袅炊烟
　　 父亲狠下心买了一根
　　 就像买回来一个感叹号
　　 他想用微弱的烛光
　　 点燃儿子活下去的
　　 半截希冀
　　
　　 六、抢盐有感
　　
　　 惊慌像长了翅膀的蝴蝶
　　 瞬间飞遍大地
　　 电话、信息、网络
　　 亲戚朋友的善意提醒
　　 跋山涉水马不停蹄
　　 买盐买盐
　　 晚一秒钟便会来不及
　　
　　 年过六旬的母亲也加入了抢盐的队伍
　　 叫上了老邻居吴姨和孙姨
　　 就连躺在床上等死的赵老太
　　 拄着龙头拐杖
　　 一步三喘地追赶着这场盐事
　　 至今不清楚
　　 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放大了的恐惧穿着魔鬼的外衣
　　 灾难面前
　　 再顽强的生命脆弱如草芥
　　 感激这单薄的自救的方式
　　 仅仅是一包人人都能买得起的食盐
　　 换上别的奢侈品
　　 老百姓想抢也抢不起
　　
　　 天灾和风波总会过去
　　 春夏秋冬还要继续
　　 我们都是敬畏生命的小人物
　　 生如灿烂的夏花
　　 死如静美的秋叶
　　 珍爱生命呵护亲情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传奇
　　
　　 七、赣江女人
　　
　　 一群乡村女人
　　 行走在岁月的河里
　　 每夜被牛一样的男人灌注着新鲜活力
　　 清晨跃上自行车结伴而行
　　 车子的后座上
　　 今天是泥桶子
　　 明天是大圆箕
　　 后天又是锛镢和铁锨
　　 她们像一群欢快的鱼
　　 披着朝霞
　　 每天总有使不完的力气
　　 每天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从城东的家骑行到城西的建筑工地
　　 我跟在这群车流后面
　　 捡拾的一串串笑声
　　 塞满了整个赣江
　　
　　 闲暇时掏出一把小木梳
　　 还有一面小圆镜
　　 接力赛般传递着美丽
　　 镜子背面的鸳鸯戏水
　　 鲜活地追忆着初嫁时的柔情蜜意
　　 系着红头绳的发捎
　　 以及露出的一小截雪白的脖颈
　　 一点一点沐浴在夕阳里
　　 从脚手架下来的男人
　　 眯着鹰一般的眼睛
　　 盯着身下的一抹彩霞
　　 以及游走在头顶上的那朵闲云
　　 想起那够味的老冬酒
　　 赣江女人酥软的胸口
　　 还有那消魂的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