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沟记
巴山沟是这个小集镇最清净的一个去处。约三公里长的砂石路与潺潺溪流蜿蜒并行,苍翠的山给你作伴,丰茂的林给你遮阴,浪漫的鸟给你伴奏。在这里你尽可全身心地放松,或漫步,或暴走,或狂奔,随心所欲——几个同事不是在手机上装了个日行万步“记步器”么,一个来回就差不多了!免得你在人面前晃悠,留下整天无所事事的印象——在这里晃悠,能达到眼不见为净的效果。你也可以吼几嗓子自编的歌儿,发出“南瓜滚一面坡”的腔调,没有人说你这不行那不对应这样做不应那样做等权威指示,相反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鸟为你和声,拙朴的大山为你回音,无邪的瀑布为你喝彩;你还可以仰天长啸放声大笑,模拟虎吼雷鸣马嘶龙吟狗吠猫喵,发出狂笑狞笑冷笑阴笑苦笑窃笑嘲笑等皮笑肉不笑的尴尬声气,各种恶气闷气怨气随着五味杂陈的口气四散而逃了,没有人说你脑子有进水心理缺健康等神经问题——这真是一个清净的好去处!每天的一早一晚时分都有人在这里走上一个来回,各怀心思,各有目的——我问同事:到哪儿去晃悠?同事努努嘴,彼此心照不宣。
巴山沟原是一个不小的村落,名字叫“七星”,后来更名为“齐心”,再后来大部分村民通过齐心协力的方式搬迁到集镇“鲇鱼套”里凑热闹,使集镇唯一一个文化广场“天逸广场”人满为患,《最炫民族风》引领着男男女女蹦跳着十分拥挤的广场舞——巴山沟更显得清净了。
巴山沟主沟上有三道著名的岔沟,由外向内依次是“岩(ai)屋沟”、“庙沟”和“纸坊沟”。
岩屋沟的沟口不易发现,被茂密的树木遮蔽得很严实,走近了才感觉有冷风袭身,弯腰探视才发现树丛之中有一条毛毛路,只有手脚并用,披荆斩棘之后才能进入沟之腹地。不久,值得一看的“岩屋洞”便在眼前,在一面赤岩之上,有一大一小两个山洞,像深邃的眼睛怒视着我。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没发现有路可上。这时,从树丛中走出一位老者,讪讪地问:你哪儿的?想上去玩?我说我是“鲇鱼套”里的人——这洞深吗?
不深,难得上!这是一个“反洞”。
咋叫“反洞”呢?
就是过去躲土匪、躲抓壮丁用的藏身地方——你可以从左边一绺子树丛中爬上去,不过很危险!
我按照老人的办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攀了上去,洞口处砌了一道厚约三尺的石墙,石墙上开了一个门,门框是用厚实的木板支撑,现已腐朽变形,巨大的麻石似有坍塌趋势,用木棍捅了捅门头上歪斜的石头,暂不打紧。快速跨进门,洞果然不深,但很宽阔,可藏十多人。地面是厚厚的一层从屋顶风化掉落下来的石灰,石灰上除了留有昆虫和鸟雀生活过后的印记外别无踪迹。石壁上不该风化石头仍保持着属于自己的姿态,像一摞摞书籍,犬牙排列,似乎告诉我久远的人们曾经要去躲避灾难的故事,而我现在却是吃饱了撑得慌,专门到这里寻欢作乐,自寻刺激!
猴子似的下得洞来,老人并未离开,掰了满满一挎篮玉米棒子后在自家地头上抽汗烟歇息。见了我就招呼我到他家里歇汗喝茶,手指山坳处便是住家,说一个人在家过活,老伴早就过世了。女儿嫁在庙沟,不久前女婿也过世了。一个儿子在外打工,已经多年没有给家里联系。我说要替老人背一下玉米,好让他歇歇肩,谁知老人婉拒——我和老人边走边聊。老人虽腰弯背驼但不掩魁梧粗壮,虽形容枯槁但不掩暴肌粗筋,虽颜憔色悴,疏齿苍发但不掩步态健朗,豁达开朗。
我一边喝着老人给我泡的自个儿采制的绞股蓝茶水,一边打量着老人和他住所,房屋的年岁不小了,门头上的一行标语“……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字迹已剥落。屋内四壁烟熏火燎得黝黑,室内集厨房、卧室于一体,土灶和水缸占去了一半,床铺和小石磨占去了一半,所幸有电灯照明。问老人高寿,老人自嘲“老不死”已经九十多了……临别托我帮忙给他联系在外打工的儿子,说要是联系上了就告诉他,就说老父身体无大碍,今年收成也还好,有空了就回来望望。
夕阳西下,说不定巴山沟的庙沟和纸坊沟还有一段故事等着我去倾听呢,还是等下一次吧。遂赋七律,名曰“深山遇留守叟”
刀耕火种隐山背。
暴肌粗筋匿水东,
不知耄耋难化土,
无限秋霜易染峰。
梅妻鹤子朝朝事,
朋山友水日日功。
造访劳主惊鸡犬,
临别嘱客报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