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烂了骨头连着筋。”
　　 我有个表姐，表姐是亲的，是我父亲亲姐姐的亲女儿。
　　 但我和表姐关系说不上亲近。
　　 我和表姐关系不亲近，并不是我们之间发生过摩擦和不愉快，是因为我们两家距离太远。在那个以步当车的年代，三十多里地的路程，确实让人望而生畏，所以相聚的次数很少，由于交往少就产生了一种陌生感。
　　 和表姐见面的机会就不多，和表姐夫更是难得一见。
　　 我和表姐夫只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在表姐结婚时，众多的亲戚围在一起看新郎，当然我也在其中。当时他长得什么样子，我确实记不清了，只记得身旁有人说过：“新女婿长得还不错。”第二次相见，是我去姑家的时候，正赶上表姐在，就和表姐去她的婆家玩。好像那次和新姐夫说了几句话，至于说得什么，早记不清了，肯定是客人见面时的几句客套语。第三次见面，就到了姑姑去世。我在送葬的队伍里哭着我的姑姑，看女婿给丈母娘行迎门祭。他身穿白大褂，头带白孝帽，像电视剧里的演员一样，由别人引领着给我的姑姑三拜五叩行祭奠大礼。那时我只注意他的行装和举动，忽略了他的外貌特征。所以虽然事情才发生过不久，我仍然对他的身高长相没印象。
　　 我对表姐夫的外貌没印象，但记住了他的名字。
　　 按我们当地风俗，管姐夫不叫姐夫，叫哥。当我知道表姐订婚后就问表姐：“姐，我哥叫什么名字？”
　　 “赵爱章。”
　　 “我哥姓赵？”
　　 “对。”
　　 “我哥姓赵，你姓张，我哥叫赵爱章，听起来和赵爱张一个音，姓赵的爱上了姓张的，挺有缘呢。”
　　 表姐笑了，我也笑了，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姑父、姑姑，我的父亲、母亲都没了。我和表姐之间的联系更少了，我甚至想，或许我们今生再也打不着交道。
　　 我在市报上看我发表的文章，突然看到了一个叫赵爱章的作者，心里一动：这个叫赵爱章的人会不会是我的表姐夫呢？
　　 我到哥哥那里要表姐的电话号码。我知道虽然我和表姐交往不密切，哥哥作为姑姑的娘家人和表姐关系更近一步。
　　 哥哥说：“姐的电话没有，有姐夫的。”
　　 “正好，我正是要问姐夫点事。
　　 我拨通了姐夫电话。
　　 “哥，我是白庄你妹妹。你知道我吗？”
　　 “知道。你现在在县城是不是？”
　　 “是。我姐好吗？外甥在哪里上学？”
　　 当我证实了那篇文章的内容和表姐家的家境相符后才切入主题。
　　 “是这样哥哥，今天我在市报上看到一篇文章作者的名字和你的名字相同，问问那篇文章是不是你写得。”
　　 他笑了一下没回答。
　　 我接着说：“真是你写得对不对？你还有这爱好？”
　　 “是我写的，喜欢写点东西。”
　　 “你哥哥现在在做什么？”他问了一下我的家庭状况，我们随便聊了一些平常的话题。
　　 我告诉他：“市报上也有我的文章，笔名海淼。”
　　 “海淼？我知道，看了你的文章。你也有这爱好？”他也有点意外。
　　 我和我的表姐夫，像是偶然碰到一起的一个老乡文友一样，通过电话重新认识了。
　　 在电话上和表姐夫做了初步沟通后，我的心情竟然不能平静。想起了离我三十多里地外的那个村庄；想起了我勤劳、漂亮的表姐；想起我的个不高但很帅气的小白脸大表哥和比大表哥高出一头的大表嫂；接着闪现在我脑海里的是同样个不高，和我一样漫长脸型的二表哥，还有大眼睛、没上过学的表妹。
　　 夜不能眠，想得最多的还是我已经过世了的姑姑和父亲。
　　 我的姑姑和我父亲一样漫长脸型，皮肤很细、很白，单眼皮，眼睛不大。
　　 我对姑姑了解并不多。听父亲说我姑家不富裕，姑父忠厚实在，但有点倔，在家里脾气并不好。姑姑是老实人，没坏心眼，干活仔细，心地善良，温柔内向。记得小时候姑姑带着表妹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表妹名字叫“花”，像花一样漂亮可爱。我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
　　 我推测我的奶奶干活不是很利索的人，因为听说我奶奶生了一个儿子（我大爷）后被休出家门，才嫁给了我的爷爷，又生下我的姑姑和父亲。我爷爷是医生，家境还不错。但我父亲五岁的时候，我的爷爷得了一场大病去世了。我奶奶经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哭瞎了双眼。我的大爷认家归宗，回到他老家生活，剩下我年幼的姑姑、父亲和瞎了眼的奶奶一起过日子。
　　 一个贫困潦倒的家，两个幼小的孩子，加上我可怜的、瞎了眼的奶奶，那日子的艰难程度不敢想象。我不知道我的姑姑怎样进了姑父的大门，只听说我的父亲领着我的奶奶沿街乞讨为生。
　　 父亲一生中最牵挂，最关心的人是姑姑，由此可以断定在那艰难的岁月里，这可怜的两姐弟是相依为命，共同熬煎过来的。
　　 我的父亲三十多岁才成了家，做了我外公的上门女婿。
　　 我家也不富裕。
　　 但我的父亲心疼姑姑，一直对姑姑说活得很轻松，吃、穿、用，样样不缺。因此姑姑有个过不去的事，比如上地没肥料，浇地没柴油时就让表哥来找我的父亲，父亲总是有求必应，明里暗里把钱给我的表哥。有次赶上我家里也没钱，父亲就背着我母亲，把自己准备下的肥料和柴油让表哥弄走，气得我母亲大哭了一场。我母亲并不是小气的人，只因为她自己也和姑姑一样有两儿两女四个孩子，也有一大堆事等着筹钱去置办。而我父亲自觉是个外乡人，这借钱的事从来不凑边。
　　 大表哥结婚后分家去过日子，使姑姑本来就拮据的日子更加紧张。
　　 二表哥的婚事就被耽误下来。
　　 姑父、姑姑决定让让表妹给二表哥换亲。表妹开始当然不愿意，据说还离家出走过一次。
　　 那时我年轻气盛，就在二表哥来我家时为表妹打抱不平，讥讽我的二表哥没有男子汉气魄，拿表妹的终身去换取自己的媳妇。二表哥脸上挂不住，在我面前信誓旦旦，发誓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让妹妹为他找换亲。父亲对我的举动很生气，吓唬我说如果二表哥为此打了光棍，就让我嫁给二表哥。
　　 最终表妹还是给表哥换了媳妇，庆幸的是二表哥和表妹都算称心如意，表妹夫家境和姑家相当，人长得也帅气。
　　 我和表姐夫见过三次，和表妹夫只见过两次，奇怪的是我记住了表妹夫的相貌，对表姐夫没有印象。
　　 婚后表姐和表妹过得都可以。表姐夫做教师，表姐种地，还兼干家庭副业，儿子上学也很争气。表妹和妹夫都很能干，只是孩子上学不太用心。
　　 我的大表哥两个儿子，现在都成了气候。表姐、表妹、二表哥都是一个儿子。
　　 二表哥婚后也一路顺风，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盖起了新房，置办了家具，孩子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
　　 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家和我的姑家都过上了好日子。也许不是河东河西的原因，改革开放后家家都旧貌换新颜，我们两家的改变当然也算不上新奇。
　　 我的姑姑、父亲年轻时都受尽了困苦和波折，晚年赶上了好时候，都到了八十多岁的高龄，享了几年福，也算死而无憾了。
　　 老人生养了我们，什么时候也不愿让他们离开。从父亲去世后，我就心肝俱碎，为父母的永久离去所不堪，清明前后这感觉更是强烈。现在我思念的痛苦中又加进了我的姑姑，我的幼年丧父，过了多半辈子苦日子的可怜的姑姑。
　　 逝者已去，带着这个世界赠与他们的所有伤痛回归永恒。
　　 我们做小辈的留下来延续他们的生命。
　　 没了姑姑，还有我的表哥、表姐、表妹，虽然不常相聚，这血缘却是永久断不了的；没了父亲，还有我们兄妹四人，虽然我们像表哥、表姐、表妹一样，性格各异，被生活的大浪吹得四零八落，但那份亲情，那份牵挂永远不会淡漠。
　　 我想起了姑姑曾经说过的话：“亲人做定了，虽然因为生活所迫不能时常相聚，心与心之间并没距离。”
　　 这话曾经让我在难得见一面的姑姑面前心潮澎湃，现在我想起这句话，一下子想起了我的表姐。
　　 我想起，我也在姑姑家住过一段时间，和我的表姐日夜相处，无话不谈。我骑着表姐当作嫁妆的自行车去赶集，路上不小心和别人撞了车，新车子撞坏了。我很内疚，不知怎样向表姐解释。表姐和颜悦色的表情一点也没改变，她笑着对我说：“没关系，咱姐妹谁和谁？就当我自己不小心撞坏的，只要你人没事就行。”
　　 我想起，我曾经跟表姐去学缝纫，表姐手把手地教给我，不厌其烦，一个西服挖兜让我拆了做，做了拆，折腾了十多回她还不满意。我烦得够呛，说我做得已经够好了，再让我拆下去我就不学了，要回家。表姐望着我大笑着说：“做服装是细活，没有耐性不行。像你这样浮躁，连一个挖兜都做不好，还指望学好这门手艺？”说完拿出她做的挖兜让我比较，告诉我回家可以，必须把挖兜做好后高高兴兴地回去。我没办法，只好静下心来继续跟表姐学，还别说，最后表姐不让我拆了，还意外地夸奖了我。
　　 想我的表姐了，好想见我的表姐一面，但表姐夫说我的表姐有事去了外地。
　　 想给表姐打个电话，我还没她的号码。
　　 我和表姐已经进入了不惑之年，好像这是一转眼的事。我心中的表姐还是皮肤细嫩，青春靓丽的小女孩。
　　 小时后我们因为交通不便，距离远相聚很少，现在交通方便了我们又为了家庭和孩子各自一方，更没机会去相见。
　　 更让人纳闷的是我们这一对表姐妹，竟然没有彼此起码的联系电话，还不如普通的同事和朋友。还有一个让我自己也感到好笑的念头，让我想起姑一家人的原因，是在自己发表文章的市报上看到了表姐夫的名字。
　　 我想我的姑姑，想我父亲唯一的亲人；我想我的父亲，想我生命中的根。
　　 我和表姐是我姑姑和父亲生命的延续，我的表姐夫是我表姐最亲近的人。
　　 我在对理想的追求之路上邂逅表姐夫，想起了表姐一家，怀念小时和我父亲一起受苦受难的姑姑。
　　 我父亲唯一的亲人，我唯一的姑姑——她的女儿让我找到了另一份亲情。
　　 在我父亲背井离乡的日子里，我一直生活在母亲的故乡。我身边息息相关的亲人是我母亲的姐妹，我也叫做姑姑。我姨妈的孩子喊我父亲舅。多少年来，姑姑这个称呼，是我用来称呼姨妈的。我在姨妈的呵护和关心下和我姨妈的孩子，我的表姐、表哥、表妹、表弟们一起长大。
　　 姑舅亲，辈辈亲，烂了骨头连着筋。我也一直在心里重复过这句话，我这句话，一直说给我的姨妈，和姨妈家的表姐、表哥、表妹、表弟，把我父亲姐姐的孩子们经常遗忘。
　　 我父亲入赘我外公家后改了我外公的姓，所以我的姓氏是母亲的。我知道父亲因为不能继承自己的姓氏，和我兄妹不能继承他的姓氏而遗憾，所以用父亲的姓氏做了网名，来成全父亲的夙愿。
　　 我用父亲的姓氏做网名说明我的潜意识中，对父亲和母亲的家族同样重视，虽然我不是在那个环境里成长起来的。
　　 这次对父亲亲人的亲情恢复，让我自己也感到震撼。我对姑家表哥、表姐、表妹的感情，和对姨家表哥、表姐、表妹、表弟的感情并没什么区别，虽然在相处、相聚的次数上有天壤之别。
　　 亲情，真是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