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
三十三年前,有一位还在读五年级的小女孩,说要嫁给我。那时,我还在一所乡级中学读初二。我所在班级的对面,隔一个宽阔的操场就是她的教室。
下课走出教室,彼此都自觉不自觉把目光朝对方教室搜寻。我估计她与我年龄相仿,我们个头相当。上学、放学途中,每次相遇,亮汪汪的一对眼睛蕴藏着灼热的光芒和些许骄羞,我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占据着一个重要位置。她家住在距学校有一公里的小村,我是在走访姨妈时才与她及她的一些朋友相识。在一些月华如洗的夜晚,我们曾成群邀约到远离村子的公路边玩耍。在那些懵懂少年,我们聊着学习、生活以及遥不可及的未来。
有一天,不知她从哪儿偷吃了豹子胆,居然跟在乡政府工作的二叔说“我要嫁给您的侄崽!”二叔将原话转告我母亲,母亲听到这天大的喜讯,像晴天霹雳,愣了半天。母亲怔怔地对我说“你看怎么样?可以就答应下来。”我也懵了,像跌进了蚂蚁窝浑身不是滋味,我瞬间恨不得像水银从石缝间溜得无影无踪。无奈,一边吱吱唔唔搪塞,一边暗地里嗔怪她怎么弄出这等大事来,心里捣鼓着“糟了”、“ 糟了”……
后来,我到县城读高中,高考后接着又到外地上学去了。再以后,回来工作。其间,我没有跟她写过一封只言片语的信,或彼此赠送一张截住青涩时光的照片作纪念。
她已嫁到一个小村,公路从她家门前蜿蜒穿过。有一次我回老家,路过她家门口,徒步穿行了两小时的路自然又渴又累。我见一扇木门半掩着,便进去找水喝。听到我推门进来的声音,有人从屋里光线暗淡的房间里出来,“是你?”她说。那惊讶模样,不亚于奥尔甫斯从魔法中一把拉出他妻子,令人一阵嘘唏。我表明来意后,她从水缸里舀一大瓢清凉的水给我,我喝得比世间任何饮料还甜。在我埋头喝水时候,分明感觉她在注视我。我感觉到她的神情里,有一丝淡淡的哀伤,那是一种埋藏了的痛,是一种经历岁月漂洗过的伤……喝完,我谢一声走了,她礼貌性的挽留吃饭再走,我说快到家了。此时,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走出她家,我骤然发现我非常丑陋。对一位女孩曾经的钟情和大胆表露心迹,既不答应也不谢绝,不了了之。我分明是在伤她的自尊,我有隐隐的难以卸掉的负罪感。
前些年,我回距离县城40公里的老家所在乡镇办事,偶遇到她。此时,她已变得体态雍容,透出一副滋润模样,我由衷的甚感欣慰。“当婆婆了?”我说。“当了。你呢?”她两眼安详地望着我说。“孩子还在读书呢!”“大学吧?”“嗯。”“你现在好了,不会记得我们了!”“说些什么话呢?你不是过得很好嘛!生活这东西,健康、安宁、衣食无忧就是最幸福了!”
告别后,我在原地站着目送她背影,心想:如果当时我答应下来呢?如果我们走到了一起呢?那将会是另一种怎样的命运啊?遗憾的是人生没有采排,每一次出场都是正式演出,直至风烛残年过后的黯然谢幕。她走了十余步,突然对我回眸,意味深长的莞尔一笑……
潮起潮落,往事如风,转眼临近五十岁了。回想起遥远中那些甲骨拓片一样浸漶模糊的年月,那些纯朴的山间女孩,那些如梦如幻缥缈的往事,像一杯苦丁茶,透过悠悠时空,将一种芬芳浸润心间,让我的生活陡增一些色彩,也让我平凡的人生平添几分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