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沉没(小说)
【一】
一阵寒流过后,C城才有了冬天的意味。阴沉沉的黄昏里,几辆小车悄悄地驶进了县委大院。有消息很快传出来:在中纪委的督促下,省纪委组成调查组,查处大桥乡灾民移民建镇款的去向问题。
事情的起因是:省里的一家都市报登了一封很短的读者来信,中央财政拔给C城大桥移民建款300万元,实际到灾民手中的还不到200万元,还有100多万元被乡镇领导贪污、挪用和做人情。本来也就罢了,这样的事大家见怪不怪了,偏偏一家网站选载了这篇文章,一时间,不满的声音在网络空间里蟥虫般飞舞,引起了中央领导的注意,事情也就大了。
大桥乡党委书记袁宏接到电话通知时,是夜里十点,他正在床上温柔地抚摸着妻子光滑如绒的身子,心底的那种欲望便上来了……
袁宏看到那张都市报时,一下子瘫坐在藤椅上,秋日灿烂的阳光一下变得惨淡起来。好半天,他都沉落于一种茫然状态,就那么蜷缩在那里,意识散淡而空茫,当意识集中起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出事了!
惊慌过后,他反而变得镇静了,他仔细地梳理着300万元的去向:按县里规定,每搬迁一户补助1万元,共分到各村委会220户,解决中学教学楼资金缺口50万元,补发村干部历年拖欠奖金10万元。县里鼓励农民进城,凡在县城购买商品房,这一万元的指标可以带过去。大桥乡是重灾区,搬迁指标最多,各方面的人也就找上门来。各要害部门的领导、县里的领导,甚至省里一位本籍领导也为他的一位亲属打过电话,他都得罪不起,一下就用去了16个指标,剩下的4万元,班子成员想在县里买房的,每人补助一万元。这些都是通过班子会研究过的,而且作了记录,不过是单独用了一本记录本,班子成员签过字后,放在袁宏那里保存。他最担心的是下到各村的搬迁指标,他担心村干部私自截留了指标。这是心知肚明的事,问题是手续上必须没有漏洞,经得起检查。
袁宏连夜召开了班子会,明确了责任,补发乡干部奖金10万元的手续由乡长负责办好,袁宏负责有关领导要去的16万元手续的办理,其余班子成员和乡干部全部下到各村,督促各村自查,发现问题及时补救,做到搬迁名单、搬迁人、建房住处都能一一对上,随时备查。
袁宏让办公室主任给有关领导打过电话,他们很快送来在城里购买商品房的姓名与住处。办公室主任让他一一过目后,刚要出去,袁宏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这些名单里大部分人不是大桥乡户口,这万一查出来……袁宏说:不是本乡户口的,让这些人尽快配合乡派出所办理本乡户口,要快!
除了解决教学楼资金缺口占50户指标外,250户搬迁名单很快摆到了袁面前,他还不放心,独自到每个村委会,很随意地抽查了几户,发现无误,才稍稍地松了口,这才发觉自己已半个月没有回家了。
已是黄昏,袁宏不好叫司机送,就自己开着那辆吉普向城里赶去。初冬的田野没有一丝生气,犹如袁宏的心情,阴沉而压抑。他像跟谁发狠似的把车开得飞快。
袁宏是从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下到大桥乡,年富力强,市委组织部已把他作为县级后备干部。他也确实不负众望,工作三年,把一个让县里领导头痛的乡搞得有条不紊,各项工作都上去了。眼看明年就要县级班子换届,有信息表明他有可能入选县级班子。谁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捅了这么大个漏洞。谁在弄鬼呢?想到这个问题,袁宏心里就痛起来,他停下车,点起一支烟,狠狠地抽着。王河吗?不会,尽管王乡长年龄比他大,但人本分,很支持他的工作,闲谈中,袁宏也有意无意间透露出自己走后让他接班的意思。还有其他的人吗?袁宏把乡里的每个人都梳理了一遍,也找不出有人跟自己作对的理由。袁宏便有些沮丧了,就如一头狮子,突然被一支箭射中,却找不到射箭的人。
到家时,天色已暗,见他进去,7岁的儿子一把抱住他,很高兴的样子。妻子一脸的冷漠,也不招呼他,转身进了厨房,碗碰得砰砰响。袁宏跟着进了厨房,说:你脸上怎么结冰了?妻子一笑又忍住了:你也知道回这个家?袁宏从后面抱住妻的肩头:乡里事多,走不开。妻子转过身;再忙,也不能没家呀!我知错就改,总行吧!袁宏笑着说。妻子轻轻地依在他的胸前,袁宏突然有一种很好的感觉,冲动地抱紧了妻子,两人就那么热烈地吻起来……
妻把儿子早早地哄睡了,见袁宏还坐在沙发上发呆,穿着睡衣,依过来:怎么,还不睡?袁宏坏坏一笑:你先睡,我洗过脸就睡。
壁灯静静地散发着柔和而温馨的灯光。妻好看的脸上泛着红晕。袁宏钻进被子,手不老实地钻进了妻的睡衣里:你怎么发烧了?妻娇媚一笑:想你嘛。袁宏的渴望一下子膨胀起来……手机骤然响起。两人一惊,愣住了。袁宏想不接,但铃声很坚决地响下去,妻说:接一下吧。袁宏很不情愿地爬起来:喂,袁宏吧?我是李少林。呵,李部长,你好。袁宏一听是组织部李部长,马上热情起来。李部长的声音却很冷:明天上午九点,全体班子员在乡里等候。袁宏本能地一惊,想问什么,但那边已经关机了。
袁宏一下子呆住了,但只一会头脑的那根弦接上了:是不是上面来人了?想到这他所有的激情烟消云散,一种不祥的感觉骤然淹没了他。他掀开被子,自语道:不行,我得回乡里去。妻拉了他一下,哀怨地看着他:这么急?袁宏说:出事了,我必须回乡,不然,我一晚上睡不着。
破吉普低沉地吼叫着在黑暗和寒冷中穿行。袁宏一边转动着方向,一边思忖着还有哪些漏洞要补。
到乡里已快12点。袁宏直接敲开秘书的门:通知班子成员开会。然后就去了乡会议室。等了一会,王河和班子成员睡眼惺忪地来了,袁宏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看着一脸困惑和不安的班子成员,袁宏想笑一下,缓和紧张的氛围,却笑不出来,说:我刚接到电话通知,可能是上面来人了。我告诉大家一句:不管怎样,大家都不要慌,不要乱说。至于没有到灾民手的钱,我个人没有贪污一分,王乡长也没有要一分,都是通过班子会议研究。万一掀出来,是要负集体责任,谁也没有好处。另外,今晚还请各位下到各村委会,让村委会做好群众的工作,给群众讲清楚,无根据的事乱说是要受到法律的制裁。王乡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王河轻轻地咳一声:300个搬迁指标的去向,大家心里都清楚,关键时候要经受住考验。王河实际上是表态性的发言,袁宏满意地点点头。
鸡鸣时,袁宏才上床睡觉,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迷糊着,却梦见那场百年未遇的大水,他正在堤坝上指挥群众抬土包,突然脚下的堤坝裂开了,滔天的洪水汹涌而入,他在水里无望地沉没……
【二】
九点整,四辆小车蛇一般地钻进了乡院子,纪委何书记、组织部李部长陪着一行人从车上下来,阴沉着脸,很淡然地握着手,走进会议室。
李部长宣布了县委的决定:暂停袁宏同志的工作,由王河同志主持全乡工作。问袁宏:你有什么要说的?袁宏说:我相信组织。看了王河一眼,王河躲开他的目光,狠劲地抽烟。袁宏心里突然一沉:是他么?又一想,只要他把会议记录拿出来,谁也脱不了责任,他王河不至于连这一层都想不到吧?
乡里的氛围一下子紧张起来,进进出出的人们显得匆忙而神秘。袁宏被告之:不能回县,不能下乡,只能在乡里走动。坐在房里,袁宏烦躁不安,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好好的,怎么会一下子弄成这样呢?他突然感觉出一种荒诞,便苦苦一笑。
电话响了,是妻子打来的。妻问:我爸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见钱就昏了头的人,你给我说一句实话:你到底贪心了没有?袁宏心里烦,顶了一句:你也怀疑我?不是怀疑你,你给一句真话,也好让我放心。袁宏感觉出妻对自己的关心,便有了些感动,放缓了口气,说:我还年轻,犯不着为几个钱栽跟斗,我经得起检查。也请把这句话告诉你爸。妻的父亲是前任县长,现退休在家,但县上的事仍然知道最快。袁宏,既然这样,你也别慌,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别把身体弄坏了。袁宏的眼里突然有一丝湿润,轻声说:我知道。
刚放下电话,门被敲响了。这时候躲都躲不赢,还有谁主动找他?袁宏一开门,却是农机站站长张二林。张二林焦急的样子:是真的?袁宏点点头,丢给他一支烟。张二林点上,坐下:是谁跟你过不去?袁宏淡然一笑:我哪知道?我猜跟你过不去的人,一定是想你的位置。袁宏脸色一沉:不要乱说。张二林吸了一口烟:袁书记,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心里急呀!袁宏摆摆手:你回去吧,谢谢你这时候来看我。张二林像动了感情似的,揉了揉泛红的眼睛:张书记,你说这话就见外,不是你,我能调到农机站?你也不要把这事看得太重,晚上去我那,叫水娥炒几个菜,咱喝二盅。袁宏说:以后吧。等事情过了,我一定去。
张二林是个不起眼的人,不仅个小,一张脸也实在平庸,特别是那眼睛,特小,让人很难捉摸他的目光。张二林在水溪村任村委会主任,村里没事时,就开着一辆四轮车跑运输,老婆水娥在村小做民办老师,日子倒也过得不错。袁宏和张二林熟起来,完全是因为那场洪水。
水溪村滨临鄱阳湖,70年代筑起一条长堤,堤内有近万水田、五千亩养鱼池。越涨越高的洪水日夜冲涮着堤坝,一旦决堤,不仅堤内的水稻和鲜钱化为乌有,而且水溪村有近一半的房屋被淹,损失无法估计。袁宏深感责任重大,亲自带领部分村干部,组织村民,日夜奋战在堤上,晚上袁宏就近住在张二林家。
整整一个月,袁宏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状态,他知道一旦决堤,他的政治生命会跟着被洪水冲走。他整个的人都瘦了一圈。张二林似乎很理解袁宏,时不时在阴暗的黄昏,让水娥炒几个茶,二个人就那么坐在滂沱的雨声里,对饮起来,让袁宏的心情多少有些放松。两人的距离也就这么近了,话也就越说越深了,但也只限于生活话题。袁宏觉得张二林人虽不起眼,却很重感情,对他也就有了好感。
其实还有一层意思袁宏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他喜欢看水娥的身影在眼前走动。水娥和妻比,应该说不算漂亮,但在乡村里却很出色,不但肤色白皙,而且胸脯饱满得几乎要胀破衬衫,而妻的胸脯平坦得让他失望。他总很莫名地想:水娥怎么会长着这么饱满的胸脯?有一天的夜里,他竟梦见水娥在他面前脱光了衣服……
水娥待他很热情,他一回来就给他拿来干手巾擦干身上的雨水。他吃过饭,水娥就忙着给他打来热水让他洗脸,她甚至连洗脚水都帮他倒,让袁宏恍惚间在自己家里,而水娥就是她的妻子,便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张二林不在的时候,袁宏感觉到水娥看他时,眼角似乎带着一种媚态,让他禁不住有些心乱。
尽管用土包在堤坝上加高了一米,还是赶不上洪水猛涨。袁宏知道没救了,大家心里也清楚,但谁也不挑明,谁都不愿意因为放弃努力而承担责任。袁宏让村书记和张二林去县防汛指挥部装运草袋,自己依然组织民工冒雨在堤上坚守。下午,水位涨齐了堤沿,而草袋因一个圩堤决口而阻在路上。望着一望无际的滔滔湖水,袁宏心底里长叹一声:没救了。好在不是决堤,水漫圩堤谁也没法子的事,也就不用负什么责任了。
傍晚时分,水终于漫过堤上的土包,那揪心的锣声也终于响起来了,圩堤内很快被洪水吞噬了。
袁宏一脸阴沉地回到张二林的家,一屁股坐下来,一动不动地望还在飘洒的雨水,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水娥走过来,说:水漫金山谁也没办法,袁书记,你也不用揪心。袁宏一抬头,目光碰到了水娥那饱胀的胸脯,心里突然动了一下,苦笑一声;也好,省得我老吊在这里麻烦你。袁书记,快别这么说,不是这洪水,请都请你不来。说话间,水娥的目光碰着了袁宏的目光,袁宏忙躲开了。
洗过脸,袁宏就上床了,想看一会儿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那边的厢房传来水娥的洗澡声,那澡洗得出奇的漫长,撩水声穿过厅堂,钻进袁宏的耳里,像毛毛虫一样灼痛着袁宏的神经,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把水娥光裸的身子抱在怀里。但袁宏终究没有起身,那撩水声也终于叹息似的小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推开了,水娥一身光艳走进来:还没睡?袁宏笑笑。水娥在床沿坐下,拿过袁宏手里的书翻了翻又放下了,看着袁宏:饿了吧?宏不解地看着水娥。水娥的眼里漾动着撩人的春意。我是说,你这么久没回家……袁宏一下子明白了,也一下子冲动地抱住水娥的身子,有些迷乱地说:饿了,饿了。水娥一下子瘫在了袁宏的怀里,低低地呻吟起来。袁宏急急地解着水娥的衣扣,手在那柔软的胸脯上抚摸着,继而疯了似地揉搓着……
不知是因为熬得太久,还是因为水娥硕大的乳房,袁宏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在一种弥天的快意中,他扑在水娥丰满的身上,把脸埋在双乳间,感动地哭了……屋外是伸手不五指的黑暗和骤然划过的闪电,还有打在屋顶上爆豆似的雨声,让夜里充满着动荡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