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没来，奶奶也没来，站在校门口的申思心里想，“我就知道他们谁都不会来！”因为午饭的时候，奶奶说过要去医院查一查她的心脏。此时，掠过他心头的不是不快和悲伤，反而是一丝解脱式的开心。原本和“西瓜太郎”、豁牙子几个约好，今天下午放学回家取了滑板去江边广场玩。可当他从人流中挤出来，回望到那些在大人面前撒娇的小学生时，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一个人背着书包，瞅都没瞅红绿灯一眼，就小跑着穿过马路，一路向西疾步走去。在他身后，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连豁牙子的喊声都淹没了。
　　 申思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几次差点和人行道上的行人相撞的他，只是想尽快离开校门口，离开那棵大柳树。刚才的那丝开心早已烟消云散，他感到，此时哪怕任何一个陌生人忽然关心地问他去哪里，他都会一下子哭出声来。是的，他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你妈妈就那么狠心撇下你跟人跑了，你刚上一年级哦，都三年了！贱就是贱，一个人跑了还要搭上个孙女！早知道跟人跑，丫头都不要了，何苦非再要个你！”
　　 昨晚吃饭的时候，奶奶给他盛了一碗饭，没好气的放在他跟前，然后揉着胸口那里，说，
　　 “这一天天的，啥时候是个头！你爸爸带个女人也跑那么远，逢年过节都不回来，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行了！叨叨叨，叨叨叨！他还是个孩子，懂啥！你这一天到晚，有完没完！”
　　 吃完饭还要上班去打更的爷爷没有好气地说。
　　 “我叨叨，我不叨叨谁伺候你们！她不贱？她不贱他姥姥姥爷能死那么早？申思的面都没见着！你们老申家也没什么好东西！”
　　 “都是你瞎掺合的！就你好，家散了，行了吧？”
　　 爷爷使劲关上门，走了，饭也没吃。
　　 申思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脑子里象演电影一样，从前的片段不断在他眼前涌现。这时，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长发女人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有说有笑的从他身旁走过。“多么象妈妈啊！”一阵情感的疾风席卷了申思幼小的心灵，他真想发疯一样扑上去，抱住那个女人的双脚，说：“妈妈，妈妈！带我回家吧！”
　　 在申思的记忆里，妈妈是个漂亮的女人，长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一笑起来脸上就有两个大大的酒窝，夏天爱穿白色的长裙，象现在这样的季节，就总爱穿一件黑色的风衣。晚上睡觉的时候，妈妈总是给他讲故事，搂着自己直到睡着。记得那次失手打碎了妈妈心爱的首饰盒，妈妈都没发火……很少见到爸爸，只听妈妈说爸爸在外面做生意。可只要爸爸一回来，他们俩就没完没了的吵架。从一开始的避开他吵，直到当着他的面吵，最厉害的那次，醉醺醺的爸爸挥拳把妈妈嘴角打出了血，额头碰了好大一个包，还骂妈妈是个贱女人，跟男同学怎么样怎么样……可后来姐姐告诉他，都是因为爸爸在外面有了女人。申思深信姐姐的话，他恨那个跟妈妈抢爸爸的女人。虽然不明白两个人离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一百个不相信妈妈是个贱女人，会和一个什么男同学怎么怎么样！
　　 他永远也忘不了牵着妈妈的手，第一次去上学时的情景，事先早讲好自己不哭，放学妈妈来接的时候奖励个头高大的奥特曼，可当松开妈妈手的时候，他还是一头扑进妈妈的怀里哭着不进校园的大门……是啊，妈妈对自己和姐姐从来不发火，提出的愿望在妈妈那里总是能实现。每次放学，妈妈都是站在那棵大柳树的下面笑着向他招手。可现在，那棵大柳树就静静的站在那里，妈妈在哪里呢？多少次在梦里梦到妈妈，可就是够不着，直到自己哭醒。
　　 申思实在记不起妈妈究竟是哪天离开自己的，只觉得从此自己没了家，一棵无根的草一样在风雨中飘摇。觉得自己很无助，不再相信任何人，不愿意直视任何人的眼睛，甚至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最让他受不了的，就是再也无法在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里尽情的撒娇，而无所顾忌。妈妈在家的时候，家里一般就只有妈妈和他和姐姐，很少和爷爷奶奶他们来往，所以他也就知道，妈妈和爷爷奶奶他们关系处的不好。“尤其和奶奶处的不好，也许这就是奶奶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原因吧。”申思在心里想。大人们都说他小，什么都不懂，他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懂。起码他知道，在奶奶面前绝不能说想妈妈，奶奶数落妈妈的时候不要反对。妈妈走了，姐姐走了，爸爸和那个女人在外地，自己唯一的亲人就剩下爷爷和奶奶。不管多么不喜欢他们，他却必须讨好他们，尽量让爷爷奶奶高兴。可无论他怎么做，觉得奶奶就是不喜欢他，而小姑家的聪聪来了，奶奶却喜欢得不行。聪聪明明比自己还要大一岁，自己却什么都要让着他！在楼下小区里和小朋友们玩，不管玩到多晚，奶奶从不招呼他吃饭。大家散了，他回到家里，奶奶却只会呵斥他回来晚了，弄脏了鞋，弄脏了衣服，害得她没完没了地洗，累得心脏病都快犯了。爷爷那么怕奶奶，就在一旁抽烟，一句话也不说。要不就是看看时间，拿起衣服，然后说一句“别叨叨了，快让孩子吃饭吧”，然后关上门，去上班了。
　　 在学校里，他没有心思听老师讲课，老师提问的时候他懒得举手，他也不愿意和大家一起出去玩。就像一只受伤离群的小天鹅，只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远远看着别人在那里又蹦又跳。每当放学的时候，看着别的学生扑进爸爸或者妈妈的怀里，或者被爷爷奶奶牵着手，高高兴兴地回家，他那么那么羡慕。可自己呢，爷爷来接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只和他闷头一起走路；奶奶接的时候，要么不说话，要么就只会说一句：“傻瞅什么呢？过来，走了！”
　　 可即使这样，他也绝不许别人背后说他妈妈的不好，因为这个，那次他把班上的赵虎子打坏了，老师让奶奶去了学校好几趟，自己还写了一个星期的检查。
　　 申思认识爸爸的那个女人，去年暑假到爸爸那里去，他第一次见到，还挺着一个大肚子。爸爸让他叫阿姨，他偏不叫。说实话，即使和妈妈抢爸爸的女人不是她，他打心眼里也一点也不喜欢她。莫名其妙，只要一见到她，他就会联想到《葫芦娃》里的那个蛇精。他最反感的，是她故意装出一副喜欢自己的样子，晚饭的时候不是往自己碗里夹菜，就是夹饺子。因为吃饭前，他明明听到她和爸爸在厨房里因为自己的到来起了争执。那晚，她夹给自己的菜和饺子，他一口没吃。爸爸有点不高兴，说他的时候，他再也控制不住，说了一句“我想妈妈”，就起身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咚！”
　　 一个东西砸在了申思的身上。
　　 “快跟哥哥说对不起！”一个阿姨在那边对着一个小姑娘说：“说，对不起！”
　　 “没关系！”申思跑过去，捡起皮球，递给那个小姑娘。“快跟妈妈玩吧。”
　　 这时，申思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北山公园。就要落山的太阳，把西边的天空整整染红了一大半。啊，优美的音乐声里，有好多孩子和爸爸妈妈啊！
　　 “自己要去哪里呢，接下来要干什么呢？”申思心里想着，而当他一眼看到公园东边那个巨大的液晶屏幕上，正有一群穿着泳装的孩子，花花绿绿的，轮番从一个水上乐园的栏杆那里往水里跳的时候，一个念头从他心头一闪而过。
　　 有了这个念头，申思踏就上台阶，一直往眺望亭那里走，还不时望一望公园里游玩的人们。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在他稚嫩的心底渐渐聚拢起来。奶奶不是一直说他是多余的吗，本来就是啊！看看大家，都多么开心快乐啊，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要，没有人疼，没有人关心，自己不是多余的，又是什么呢？
　　 依山而建的眺望亭距离公园地面有七八米高，旁边是一挂人造瀑布，哗哗哗的瀑布直泄进亭子下面的水池子里。池子中央是个喷泉，六点的时候就会喷起来，现在还早。申思记得妈妈不止一次带他来这里玩过，妈妈在水池边还给他买过一个风筝。
　　 “那次和妈妈玩的多么开心啊！”他在心里极力回想着。
　　 当申思站在眺望亭护栏那里的时候，几个青年男女三三两两的或坐或倚，正在那里谈笑。其中一个穿红色外套的姑娘，他好像还在奶奶的小区里见过。但他已经无暇顾及，现在他心里想的全是电视里讲的那些有关留守儿童，或者单亲家庭孩子的新闻和故事。记得其中就讲到一个留守的小男孩，自己绑架自己，逼着爸爸妈妈回家看自己。还有一个讲的是，南方一个地方，一个离了婚的人家的几个孩子，因为受不了长时间的留守，最后一起吃药毒死了自己。
　　 申思不想做孬种，他低头往下瞅了一眼，心里虽然害怕，可还是把着那根柱子站上了护栏。他倒不是想这么跳下去摔死自己，而是觉得只要自己这么直着跳下去，就会掉进水里，顶多是个骨折。可妈妈肯定就会知道，肯定就能回来看自己，说不定就会把自己接走。想到这里，他更加坚定了跳下去的决心。
　　 旁边几个青年男女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随着穿红色外套的那个姑娘“申思你要干嘛”的惊呼声响起，申思一闭眼，就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