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光明的梦幻 ——百年新诗百首选读
自由与光明的梦幻——百年新诗百首选读[1]
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想那缥缈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你看,那浅浅的天河
定然是不甚宽广
那隔着河的牛郎织女
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
我想他们此刻
定然在天街闲游
不信,请看那朵流星
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
郭沫若(1892--1978),原名郭开贞,笔名沫若、麦克昂、羊易之等。四川乐山人。青年时代曾留学日本。“五四”运动后积极从事文化革命活动。1921年出版的诗集《女神》,是中国新诗的奠基之作。同年与郁达夫、成仿吾等创建文学团体创造社。主要诗集有《女神》、《星空》、《瓶》、《前茅》、《战声集》、《蜩螗集》、《新华颂》、《骆驼集》等。
读:
逝去的读书时代,选入课本的郭沫若先生的这首诗,给了我最初的奇思妙想的享受。同时也不知启迪了多少少年,走上了业余诗歌道路。反正,我总觉得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首先,他的语言艺术珠子般明亮在第一节。灯与星的两相互喻,已经没法拿来别的更贴切整齐的排偶句了,简直就像穿着一样的孪生姊妹。还有“无数”的反复,“明星”“街灯”的复沓与回环,加上“远远”的叠词,和“明星”的叠韵,都极大地柔媚了诗歌应有的乐感。仅仅四行而八用积极修辞,却又不着痕迹,天然浑成。这实在是汉语新诗的很标准的诗节。
当然,这样积极的修辞后三节还有惯性的蜿蜒。比如“定然”的多次反复,比如叠词“浅浅”,比如“流星”喻成“灯笼”,比如“缥缈”双声的出现。但,可以标榜诗史的却是先生奇思妙想的浪漫,其笔法可上溯到《离骚》,想及汨罗河畔那位可敬的高冠,也是“天姥吟留别”那样驰骋想象的风范。
更值得学习的是诗旨。那时诗人还是个青年,正在东瀛留学。他心中装着祖国的悲苦与黑暗,于是借助家喻户晓的传说,画出了理想的社会乐园。王母娘娘肯定是被打倒了,天河才可心地变得浅浅,有情人不再受到监视与限制,竟闲步天街,牵着牛儿往返。这与二十年代中国水深火热的现实,形成了怎样的对比与梦幻啊!
这诗发表于一九二一年。同样梦幻着自由与光明的,还有十几个人坐上了南湖的游船。待诗人也坐上这个船,船已行在南昌,陡然挂起了武装的大帆。之前的大恐怖杀了太多的人,制造了太多的惨案,先生却锐意追求光明,是何等的执着与勇敢!
新月上的明珠——百年新诗百首选读[2]
徐志摩的《沙扬娜拉》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徐志摩(1897~1931),现代诗人、散文家。名章垿,笔名南湖、云中鹤等。浙江海宁硖石人。著有诗集《志摩的诗》,《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云游》,散文集《落叶》、《巴黎的鳞爪》、《自剖》、《秋》,小说散文集《轮盘》,戏剧《卞昆冈》(与陆小曼合写),日记《爱眉小札》、《志摩日记》,译著《曼殊斐尔小说集》等。他的作品已编为《徐志摩文集》出版。
读:
这一首的优秀,直是一个定格了的历史镜头。让人亲切的不仅是日本姑娘,还有印度的文学泰斗。踌躇满志的青年诗人无疑是太仰慕而追随东瀛陪游。这一游肯定是深度了交往,肯定是深度了诗艺的交流。
原本是一篇长诗,每章五行地写出了十八首,如一串质地不同的珠子,玉石的,玛瑙的,珍珠的,夜明的缀于后。本来是完整地收入了诗集,再版时竟只要了这个最后。哈,至今已然八十八年过去,这个“沙扬娜拉”早不胫而走。
所以不胫而走,关键是美的魅力丰蕴在里头。动人是从第一句就开始的,“最”的强调,已把美韵铺就。“低头”既是大和民族女性的送别礼节,也高屋建瓴地呈递给那个“娇羞”。“水莲花”的喻体,质如柔玉,这个视觉效果真切而朦胧。真切在莲,朦胧在肖像。遂把想象借助“不胜”的水莲花递给读者。读者怎样想象,都越发美。貌,已朦胧地在了;情,则立刻以听觉奔流。
“珍重”复沓“珍重”。这一声的情,比深秋还深幽,难怪“甜蜜”!但毕竟是道别,愈“甜蜜”,自然是愈“忧愁”。啊!还有一声“沙扬娜拉”(再见),应是出自诗人之口。呵呵,精短的五行诗,就鲜活在了新诗永久的街头。只要你来逛这个村落,就会被吸引驻足而美美地享受。
这是擦肩而过的爱吗,为什么这样地脍炙人口?大多数人都认同为情诗,关键是他写活了一位白莲般的淳美柔秀。会不会别有寄托呢,如果联系他这次难忘的陪游?
大凡美被极度建构的时候,就有了多重的魅力。如重瓣的花儿,如音乐的重奏。浅层的美,我们已经直接地感受。那个温柔娇羞有情的女郎,已经不知被多少读者悄悄接受。而深层次的美,或者就在陪游里。说再见的应当是那位诺贝尔奖的获得者,那位等身之作的文学泰斗。爱而至深的形象乃是诗人自比,“娇羞”是觉自己远不够成就。“珍重”是分手时由衷的祝福,一老一少的异国友谊旷世难求。遗憾是无法对证那失事的飞机了,在天之灵或可回以轻轻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