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亲情
一.陌生男人
不知从何时起,村子里来了个陌生男人。具体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从残留在他脑袋四周的少许雪白头发来看,少说也得六十了;但他的皮肤比较好,没有老年斑和层层沟壑。他在村子里租房住下后,人们经常从通往乡小学的道路上碰见他。有人说他是个大老板,回乡下躲清净来了,有人说他祖上是这村里的,他是来寻根的……有人问他,他笑而不答,脸上还有害羞的神色。人们提起他就会说,嘿,这可爱的老头!
他为人和善,脸上经常挂着慈祥的笑容。来回上学的孩子都很喜欢他,碰见他就和他开玩笑,有的还给他撒娇,就跟自己的爷爷一样。他也喜欢这些孩子,经常分给他们糖吃。这些孩子里他分外的喜欢小宝和小丫。小丫是小宝的妹妹,一个六岁,一个八岁,是村上顾泉和红菊的孩子,都非常的聪明伶俐。时间一长,两个小家伙和这个老头就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他俩有空就往老头的住处跑,老头对他俩也是百般疼爱。
顾泉夫妇存有戒心,叫他俩不要总去老头那里。两个孩子不听,顾泉一生气还打了小宝。没挨打的听话了,被打的小宝却不想失去这个“望年交”,依然来往如故。
这天,红菊敲开了老头家的门,亮明自己的身份。老头有些惶恐,脸色变了几变请红菊里面坐。红菊铁青着脸,并没进门。她说:“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从那里来的,来这有什么目的;我只是请你从哪儿来的到哪儿去,不要破坏别人幸福的家庭!”这几句话说得很轻却是那么的不容质疑,像是石头般砸在老头的心上。老头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红菊早已摔门而去。
红菊心里预感着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解决,果然这天小宝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学校里村子里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小宝的踪影。一定是那老头的事,顾泉夫妇寻到老头的住处,只见大门紧锁。红菊扑通坐在了地上。
他们两口子报了警,招集村上的人一起找,这时有个小孩子说:小宝跟那个爷爷一起玩去了!警方怀疑那人八成是个人贩子。就在这时电话响了,红菊接起,是那个老头打来的。
那个老头说:“小宝在我这……”
红菊抢话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别伤害我的孩子!”
老头那边说:“你误会了,我只是带小宝来城里玩。你家没人,我托一个老太太给你说声的,她可能忘了,我……”红菊打断他,问他在什么地方。老头叫她别着急,他马上把小宝送回去。红菊不干,非叫他俩在那等着,她去接。老头执拗不过,告诉她在公园门口等她。
一小时后,顾泉夫妇看到了小宝和老头。小宝挺兴奋,大象啊,鸟啊,有一肚子的话要给妈妈说。红菊一把把小宝拉到怀里,瞪了老头一眼。老头满脸的歉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道怎么说,干搓着手。这时一个警察走过来,啪的给他戴上了手铐。老头脸都白了,惶恐的说:“警察同志,误,误会……不是……不是……”警察不听,叫他回局子里再交代。小宝一看有人抓他“挚友”,不干了,挣脱妈妈的怀抱,跑去抓住警察的衣袖嚷道:“警察叔叔,不要抓这个爷爷,不要抓他……”顾泉上去拉过小宝就是一巴掌,小宝哇的哭了!
二.来龙去脉
回到家后,小宝闹着要去找那个爷爷。红菊落泪了,作孽啊,难道这就是天性。顾氏夫妇商量后决定去找苏主任,夫妻俩预感到这件事一定与他有关。苏主任是何许人也啊?这里面还有一段隐情。
十年前顾泉和红菊喜结连理,婚后才发现红菊怀不上孩子,公公对她冷眼相对,婆婆在背后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当时红菊连死的心都有了。到医院里一检查,才知道俩人都有问题:一个输卵管粘连,一个死精症。从此夫妇俩就踏上了漫长的求医之路。最后找到了省专院的苏主任,去了几次,红菊肚子里就有了小宝。从此,夫妻俩把苏主任当恩人看待,逢年过节就会提着东西来看他。
这次夫妻俩买上烟酒,轻车熟路地摸到了苏主任家。苏主任一看是他俩,连忙让进了屋里,倒茶拿水果。坐下后,两口子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苏主任看他们一脸的凝重,心里明白,他说:“老郭一定找你们去了吧!都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告诉他你们的地址,但是我真的是于心不忍啊!”说着,他神情暗淡下来,说起了老郭的故事。
“那个找你们的人叫郭长江,是我从小的好朋友。说起这个老郭,一生真是多灾多难:他妈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他爸爸又当爹又当妈的把他拉扯大。工作后,他想好日子来了,却没有想到,又查出他父亲得了绝症。支撑了几年后就撒手西去了,留给他的是巨额的债。当时他和我分在了一个医院,后来医院效益越来越不好,他决定去南方争大钱。他真是有经济头脑,到了南方后,没几年,就发达了。不但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买了房买了车娶妻生子在那里安家落户了。但好景不长,在一次车祸中,他又一次失去了两位至亲的人。他回到这个城市后,找到了我,憔悴得已经没有人样了,他问我,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呢?他悲痛地说,那次车祸为什么只有我没死,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人老了,就想有个后。回来后他就马上找了个女人,叫那女人为他生个孩子。谁知她看重的只是郭长江的钱,不久后就卷了他的一笔钱,远走高飞了。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他又找到了我。”
“我俩原来工作的时候,医院正筹建人类精子库,那时没有人肯捐赠精子,做为筹建人员,我俩只有身先士卒。他又想起了这档子事,他知道他的精子已经派上了用场,他就问我接受的到底是谁。按道理,说什么,我也不能告诉他的。我也这样做了,对此守口如瓶。看着他四十来岁的人一下子成了花甲老头,我心里难受啊,但我都挺过去了,劝他别想这些了,并鼓励他振作起来,重新过日子。老天是故意和他过不去啊,听说他得了绝症,天哪,为什么会这样,老天怎么如此的不公啊!老天对他无情,我这个做朋友的不能再对他无义了。他答应我只是看看孩子,觉得不提任何无礼要求。事情到这个份上我还能怎么样呢?你说我还能不告诉他吗?”
说到这里,苏主任摘下眼睛,摸了两把泪。接着说:“我对不起你们哪!我不是个好医生,对不起医德二字。你们应该把我告上法庭,让我坐牢,我毫无怨言,这样我才会心安一些!”
顾氏夫妇听完后,眼睛也湿润了。红菊说:“苏大夫,你别自责。你做的对,就是换了我们,我们也会这样做的。我俩不能阻止他和亲生儿子见面,要是那样的话,我们也太自私,太残忍了。你做的对,他应该有个幸福的晚年!”顾泉安慰地捏了捏妻子的手,两个人相拥而泣。
三.做人的平等
顾氏夫妇再一次见到郭长江的时候是在医院里,郭长江病情恶化,已是风中残烛。他们还带来了小宝,小宝一进病房门就甜甜的叫了声“爸爸”,叫得郭长江涕泪横流。这是在家里教好的,夫妇俩叫小宝不要再叫郭长江爷爷,让他叫“爸爸”,他们告诉小宝,郭长江很喜欢他,希望收他为干儿子。他们想着,现在不先告诉他真相,等他长大成人了再说。
这几天,郭长江整日享受着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苏主任动情地说:“很长时间没看见老郭这么高兴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别人这么亲热,夫妇俩特别是顾泉心里真不是滋味,可谁叫他是小宝的亲生父亲呢!
郭长江叫来了律师,把自己的遗产继承权做了个交代,然后长舒了口气,闭上了眼睛。马上医生护士做例行公事的抢救。
在外面等待噩耗的苏主任忽然对顾氏夫妇说:“有件事,一直埋在我心里,现在既然老郭已经去了,我也不隐瞒了!”他说着扑通跪了下来。夫妻俩不知所措,问他这是干什么,慌忙上前搀扶。苏主任说:“这件事,我只能跪着说!”夫妻俩看劝不起来,也双双跪在了恩人的面前。
苏主任痛苦地说:“小丫是你们亲生的,其实小宝也是你们亲生的,并不是人工受精的产儿!”
夫妻俩一听愣在当场,将信将疑。
苏主任说出了其中的原委:原来在前期的治疗中,顾氏夫妇已经有了生育的能力,但是为了能给筹建工作加码,苏主任不得不欺骗他俩,说是人工受精的成果。他一直没有告诉他们,是迫于医院的压力,怕生事端。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着良心的谴责。终于到了可以告诉他们的时候,郭长江又来了。他怕他们夫妻知道真相后,不肯让小宝再亲近郭长江,所以打定注意等郭长江死了再说这件事。
夫妻俩听完后,满心的欢喜,红菊扶起苏主任说:“那我俩更得感谢你了,是你让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苏主任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感慨道:真是一对善良淳朴的夫妇啊!
这时大夫出来告诉他们,病人没事了,刚才只是暂时的休克。他们都是一脸的愕然。
郭长江神色有所回转,他又和小宝亲热起来。再看他们,夫妻俩又是另外一番心情:多么可怜的老头啊,他还被蒙在鼓了,还以为小宝是他的亲生儿子呢!
要不要告诉他真相?三个人争执起来。苏主任认为不应该告诉他,这样太残忍了。这是他晚年唯一的精神支柱,告诉他真相就等于杀死了他!红菊认为还是告诉他的好,她说我们不能因为怜悯他,就剥夺了他的知情权,就是死也得让他死的明白。况且还有遗产继承的问题。最后苏主任妥协了,让红菊委婉点,别太刺激他。
郭长江知道真相后,不吃不喝不说话,只是眼睛大大地瞪着天花板,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三天后,他不安起来,似乎要说话。但他已发不了声,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笔筒。红菊把笔放在他手里,他在纸上写了三个字母。苏主任看后心里一阵辛酸,上面写着“DNA”,他还是不死心,他要求做亲子鉴定。
鉴定结果没有悬念,郭长江知道后反而很平静,他挣扎起来,喝了口水,虚弱地说:“结果虽然令我遗憾,但我还得谢谢你们。你们没有因为可怜我,而剥夺我做人的平等,我可以瞑目了!你们都是好人,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么多的欢乐时光,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我会在天上保佑你们的!”
红菊流着泪说:“我们就是你最亲的人,小宝就是你的亲儿子!你放心,小宝会像对自己亲生父亲样给你送终!”
郭长江欣慰地笑了笑,最后说了四个字:遗嘱不改……
苏主任抚着永远睡去的郭长江说:“老郭,知道你想有个后,但小宝不是你的儿子,这是命啊!”
郭长江的后事他们料理得很周全,小宝真的为郭长江披麻带孝。顾氏夫妇把遗产所得的钱都捐了出去,成立了一个“天使基金会”救助那些因疾病不能生育又没钱看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