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懂】又是一年秋风起(散文)
【一】
岁月沧桑,谁也无法挡住时间的脚步。我们都是时间的过客,一路奔走,一路回头,眼眸里捕捉的镜头扬起一路尘烟,任岁月轻而易举地啃噬了我脸上的稚嫩。终留不住马蹄声声,岁月身影。然而,记忆的想象总会嚼出乡村那湿润的味道。就这样不知不觉,又是一年秋风起。
都说春天是鸟儿迎来的,那么秋天也是鸟儿迎来的。因为一朵花儿都是鸟儿啄开的。叶子落了,或许你没注意到。粮食熟了,该收割了,农人们都看见了。有秋风的地方,诱惑就是这样的动人。我记得母亲说过:“不要发牢骚,日子是慢慢熬的,牢骚是赢不来秋天的”。
旧时的风雨,几度侵袭。旧时的老屋,几度炊烟缭绕。关于母亲,我很想给她写点东西,最好写个长长的连续剧一样的小说。可是我写不出来,脑中清贫如洗,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已经清理完毕,因为母亲早已离我远去,而且一别已经二十多年。想起母亲辛苦清贫的一生,那些文字就开始疼痛,那些语言就开始匮乏。因为对于母亲的印象,总是历经沧桑的感觉。当你远觑这些沧桑时,重新温习一些往事时,泪水就会溢出眼眶。童年,母亲,土路,老房子,那些难以忘怀的过往画面,在现在看起来,总是那么遥不可及,不堪回首。
频频回首,母亲早已不在,面对黑白照片,徒增泪花涟涟。所有的哀伤尽装心底,不断地漂泊,不断地寻觅,母亲说,出路就在前面。可是,等我们长大了,各自寻找到了出路,而母亲却永远地离开了。没享受过一天开心的日子,没吃过美味佳肴,更没穿过时髦的衣裳。就在二十多年前的秋天,秋风渐紧的时候,一场突发性的脑溢血,夺去了母亲五十七岁的生命。可那年秋天,我没能回娘家给母亲送终,这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的遗憾。
当时我刚刚从乡里的管理所放回家。那年秋天,正是全国计划生育整改严打的秋天。村里的很多妇女半夜里都被那些凶巴巴的计生办人员突然踹开大门,从被窝里喊醒。然后被抓去管理所。结婚四年,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上面说我属于超生对象,被强行带走。那一年,村里是最不太平的一年。鸡飞狗跳,四邻不宁。谈起计划生育,人人自危,不敢多言。
我被关押了三天,最后是家里人给村长送礼说好话,村长才托管理区的人求情才放出来的。但前提必须是和村里其他妇女们一样,马上做绝育手术,然后是缴纳罚款两万元。要不然,孩子就不给上户口。就在我愁眉苦脸被关押的这三天里,母亲走了,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两万元的罚款弄得我家里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连家里唯一喂养的刚刚两个月的小牛犊都被卖掉了,还是欠了一屁股债。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拼死拼活干了好多年才缓和过来。
当我面对屏幕,敲打出这些心酸的字迹,就像在敲打内心的疼痛。想起结婚那一年,母亲拎着大包小包的陪嫁送我踏上火车。那些陪嫁在今天看来不值钱,却是母亲对儿女的满满真情意。包里的陪嫁是母亲亲手给我做的布鞋,棉袄棉裤,还有母亲变买了家里的一头猪给我买来新毛线,亲手为我编织的毛衣和毛坎肩。那时候家里人口多,日子很艰难。而母亲能为我做的都做了,我却没能在母亲弥留之际陪伴左右,哪怕是给她洗洗手,擦擦脸也好啊!而我什么都没做到,我这个女儿是不孝的,也是最不称职的,更是不可饶恕的。无论今天怎样忏悔,都无法弥补对母亲的愧疚。
想起在我生孩子的那段时间,婆婆体弱多病不能照顾我,而我看得最多的就是母亲屋里屋外忙碌的身影。抱孩子,洗尿布,给我熬红糖小米粥,母亲几乎包揽了月子里所有的活计。而她自己却在一旁吃着窝窝头,就着老咸菜。那时候我是自私的,也许是因为年轻,还体会不到对母亲的呵护,咋就没想过,把母亲攒的鸡蛋给母亲吃一个呢?咋就没想到让母亲好好歇歇,喝碗红糖水呢?
一路风风雨雨,最难释怀的就是这份愧疚的心情。压抑多年的我,无论每次回家烧上多少纸钱,都无法洗去我良心上那份对母亲的亏欠。家乡那几亩自留地,将母亲一生劳作的身影拴牢。母亲没看过大海,没见过大山,更没去过大城市,却把一生的血和汗都留给了土地和我们这些儿女。饱经沧桑之苦的母亲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青春都献给了艰苦的岁月,到了晚年,就连整日的唠叨都是勤俭过日子,都是盼望我们长大成家有出息。而我们这些儿女为母亲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二】
夕阳落去华彩,渐渐隐没西天,一阵冷风吹过,叶落了,秋黄了,日子丰满了,人的思绪也多了起来。金黄色的落叶知道,在秋风中怎样安慰自己,因为飘落不是死亡,而是为了新的生命开始。叶落有叶落的美,可以不再陷入人间的烦恼纠葛。
再次走进家乡的松林,我仿佛听见叶子落地的声音,那么淡定从容。有一刻,我的心情也随着一刹那的震颤,众多的叶落,哪一枚属于自己?踏上故乡的土路,看到了老家的篱笆墙上秋草正黄,一对生锈的大铁门还在坚守斑驳的岁月。那颗老李子树还在生生不息,伴随着一缕炊烟而晃动在光秃秃的枝头。
我时常想起余秋雨的乡愁,时常有泪水闪耀。对于远走他乡的游子,故乡的炊烟就是永远扯不断的绳子,一头是远方,一头是故乡。每个离开村庄的人,起点只有一个,终点也一样。走的时候啥也没带在身上,却留下一条辈辈牵挂的魂。
我看到故乡的北山坡,儿时嬉闹的柞树林子已经不见了,漫山遍野的山里红,山丁子也没有了,到处都是新开垦的庄稼地,想必那满山乱跑的蘑菇们也玩起来藏猫猫,我不回来,谁还会去采呢?
野花野草还有那许多牛和羊,还在童年的草甸子上,和我的云儿们一起争着飘荡吗?我看到了老屋的墙壁,还挂着母亲亲手晾晒的红辣椒。母亲活着的时候总说,辣椒最有用处,冬天吃了驱寒气,健胃保暖。秋天嗮红了,就像火种一样,点亮乡下人的穷日子,一年的艰辛就到头了。
儿时的冬天,老家的屋檐总是挂满了冰溜子,以前的冬天真冷。我们都蜷缩在火炕上舔着玻璃上霜花,数着冰溜子,一根两根,三根……母亲则拾起地上一截截的枯枝,填进地炉子,把寒冷的破碎日子填满温暖。守着屋檐的家燕,总是那么和谐地与我们相处。乡愁不只只是故乡的炊烟,时时刻刻缠绕于心的就是这个屋檐。
母亲每天都冒着寒冷去捡枯枝,柴垛越堆越高,而母亲的腰身越来越矮。那些火坑里点燃的叶落归根,近乡情更怯的是寒冬的依靠。外面的高楼不再是我们的欲望,内心总有一些东西在蠢蠢欲动。是我老了,还是现在很多东西都不见了?让你那么的想念?
秋天就是这样,把叶子纷纷落下,让游子的思念纷纷挂上枝头。有一种欲望的风把你吹向远方的大都市,走累他乡,是不是该回去歇歇了?是该回去了,看看那颗老李子树,看看落叶里沉睡的母亲。母亲,儿行千里的脚步,就是您叮咛的话语和临行密密缝合的针脚啊。
哪怕你背着落魄的行囊,也要归来。母亲说:“故乡才是灵魂安息的天堂”。
又是秋天,一层松针叶铺满了回家的路,就像迎接孩子归来的金黄地毯,软软的,温暖踏实。母亲,太累了,有一年和落叶一样,从阳光照耀的枝头落下,再也没有醒来。这个世界,留住人的不是房屋,带走人的不是道路,而是贪心的欲望让你背井离乡。如果岁月能伸出一只手,替我抓住过往云烟,让母亲好好活着,哪怕折我几年的寿命也可以。
如果一切还能捡拾,多想用今天的幸福生活换取母亲曾经酸涩的笑容,蹒跚的脚步和佝偻的背影,但这早就不可能。
我只能在这个秋天,把母亲遗留下的爱,继续编织,做成灯捻,用母亲的善良做成灯油,点燃它放在心里,一辈辈传承照耀下去。故乡不远,就在心里。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子孙后代们,希望我们永远都不会迷失回家的路。
秋风渐紧,叶落归根,走进松林,嗅着松油的清香,松旨好像在缓缓凝固。我想起了关于琥珀和心,母亲的爱就是琥珀做的心,那么透明,那么纯净,永远是我们的依靠。这些松树,一排排参天挺拔,它们还在坚守儿时的故事。“心里有了疼痛,叶子才落了。”这话也是母亲说的。
母亲走了,心灯灭了,心灵没了依靠,一下子就有家徒四壁,到处漏风的感觉。可打工浪潮的风还一直在刮,把故乡的尘土刮了个干干净净。土路没了,儿时的玩伴也各自东西,唯有老屋独自残喘,房檐下还挂着红红的辣椒,被一排排红砖绿瓦覆盖淹没。连我儿时的乡愁也被秋风紧紧包裹。
往回跑,被时光绊倒,包袱散开,全是往事。还好,母亲并不孤单,她的坟旁有一棵老松树相伴,我对母亲说:那些散落的叶子就是儿女思念母亲时用良心写给母亲的最美诗语。每到秋天,落叶会把母亲的坟头盖的严严实实。在这个秋天里,所有的叶子都在静静地收拢一生美丽,如同母亲,铺就发黄的背景,把一生的沧桑记载。
家里的土炕上还有母亲的独自叹息,她煮好刚刚拔土的土豆,隔着灵魂再次光临,等候儿女们的归来。
其实母亲一直都不曾离开,一直牵着我的手走在人生的路上。
又是一年秋风起,我想,该回家看看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