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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人这一辈子(微小说)
朱屠夫三十七八岁,生得牛高马大,背阔膀圆,体型彪悍,一双浓眉连着一挂络腮胡,把一张油腻而喷着酒气的嘴遮得严严实实。他要是稍作打扮,穿戴整齐,定会有几分艺术家气质,可朱屠夫没喝几滴墨水,一点艺术天赋全表现在刀功上。他杀猪是不要帮手的,一只手扯住猪耳拖到屠凳旁,双手一掳,猪就倒在凳上。然后一脚踏上,一手摁着,另一只手对准猪脖子狠狠一刀。猪一声惨嚎,叫着叫着泄气了,像一颗流星滑着滑着就没了踪影。褪毛刮净,开膛破肚,玩儿似的游刃有余,像洗一只萝卜那样简单。
朱屠夫每天早晨三四点钟起床,骑上摩托车沿着乡村公路跑一二十分钟来到屠宰场,杀完猪,用摩托车驮到镇上的农贸市场,摆放好了天也亮了。待二两烧酒,一碗猪肝面下肚,市场里就慢慢热闹起来。要是赶上生意好,走得快,一上午卖得片甲不留,中午在家吃个现成,喝个半醉,再倒头睡个回笼觉,这日子说累也累,说滋润也滋润。
开始起步那几年,堂客在市场里卖小菜,与朱屠夫一起早出晚归,挺辛苦。后来家底渐渐厚实了,堂客便歇在家里侍弄三餐,养得白白胖胖。
当屠夫也有江湖,放血叫点红,只能一刀,又狠又准,如果飘了刀,猪一挣扎溜了,追回来补刀是不吉利的。朱屠夫操持此业十余年没失过手,但前不久却犯过一次忌,刀子一退,血如泉喷,放了一阵,叫声小了,猪不动了,谁知它激灵一抖,弹开朱屠夫跑了,朱屠夫预感要出点事了。
在市场里卖肉的屠夫还有好几个,道艺伙伴们虽都霸气粗蛮,但豪爽洒脱,出口随意,玩笑乱开,朱屠夫隐约感到他们最近总喜欢拿自己开涮,半真半假地影射自己,心里就有些踏实不下来。
这天早晨,朱屠夫到了屠宰场,拿上点红刀,却没走向猪走去,而是杀了回马枪。轻轻地开了院门,再开正门,“噌”的一下,一条黑影箭一样射出来,立马融入黑暗。朱屠夫追了一阵无功而返,气急败坏,点红刀朝桌上一扔,“哐当”一声,响得堂客身子一抖。
“是不是天矮子?”朱屠夫两眼喷火地问:“老实说,嗯?”
“我错了。”堂客嘤嘤啜泣起来。
“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他?”朱屠夫把黑影的高度与道艺伙伴的玩笑迅速对接,判断十有八九是天矮子。堂客沉默不语,空气像要爆炸。朱屠夫一操刀:“老子这就找他算账!”
堂客一把拉住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堂客说她和天矮子是去年好上的,那家伙死皮赖脸下跪求饶她才从了,她的项链和耳环都是他出钱买的。
天矮子是泥工,拳头大的身子天大的心,精怪得很。他把村里十几个泥工组织到一起,自己当工头,建民宅,打驳岸,修沟渠,发了点小财,神气起来了,日子与朱屠夫他们这样的家庭比上了个台阶。
朱屠夫虽怒气未消,但也不想和堂客离婚,思忖着怎么处理这事。堂客说:“这么多年你是了解我的,但这回犯了错,拿不掉,只能靠你原谅,咱这就跟他断了。”
“你说得轻巧!”朱屠夫咬牙切齿地说:“老子做了他!”
“猪啊,”堂客梨花带雨,用爱称呼唤着朱屠夫,无比温柔地说:“看在咱俩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上,你就放一马吧。我虽伸错了腿走岔了路,但也没伤筋骨没伤皮。”堂客抬眼偷偷看了一下朱屠夫,接着幽幽的说:“这事本来就挂不住脸面,闹出去大家都不好。再说,你要去找他算账万一失手,不死也得蹲大牢,这个家不就完了。”
朱屠夫低头抽着闷烟,心里七上八下。
见朱屠夫还不点头,堂客猜想这火还没捻灭,便说:“要不让他出两千块钱,让你心里平衡一些。”
朱屠夫狠吸几口,烟屁股一扔,不满地说:“两千就放了他,做梦!”
“这事要掂量着寻思啊。”堂客劝朱屠夫道:“开大了口,人家拿不出,闹僵了,传出去都不好做人啊。”
“最少两万,少一分老子铲平他的房子,这王八,不让他心疼他不长记性!”朱屠夫沉默了一阵,突然果断地说:“就这样定了。”
天矮子做贼心虚,接电话时还颤颤兢兢,当听说要两万时却连连哭穷。朱屠夫的堂客在电话这头硬话软说:“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闹出事来你可别怪我没给信。你爽快出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今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安稳日子。”
天矮子终是害怕,上午十点准时把钱打到了账上。
朱屠夫一查钱到了,心里轻松了。走出储蓄所的大门时,街上人影匆匆,像被这初夏的阳光催赶着。春争日子夏争时,他想,人这一辈子就几十年光景,挺不容易的,拼死拼活的已经够累了,为啥脑子里还要想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呢?说白了就他奶奶的一个字:贱。
这样想时,朱屠夫就没再打算和天矮子的堂客暗里来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