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立医院公园的小径上，夕阳透过梧桐树稠密的叶子，金光点点，泛着一地斑驳。
　　 一位老人，弓着腰，颤颤巍巍，突然一个趔趄，正在这万分紧急关头，被旁边一双大手及时扶住，差一点摔倒。
　　 “谢谢，谢谢……”老人回过神来，连声说。
　　 “不用谢。老哥，我扶你走？”司马文一边关切地说着，一边打量着老人。
　　 老人，头发银白，稀稀疏疏，一根一根梳往脑后，沧桑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谢谢！我自己慢慢走。看样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来扶我。”老人怔一下，止了步，一双浑浊的眼盯着司马文，充满着感激。
　　 “您是郭老师？您是郭老师！”司马文蓦地惊叫起来，心，又像冷不丁被毒蛇生生咬了一口。
　　 “你是？”老人张大的嘴，迟迟合不上，瞪大眼睛把脸往司马文脸上凑了凑。
　　 “郭老师，我是司马文呀，司马文，就是坐在前排那个小个子……”司马文说着，仿佛脸上洋溢着一股孩子气，语气也舒缓了许多，声调也不知不觉高了起来。
　　 “哦，知道，知道。多少年不见，你怎么也老了？”郭老师眼神里满是关切，不无感慨地说道。
　　 “是啊，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见您！”司马文声音变得有些嘶哑，接着，他便陷入沉默。
　　 司马文做梦也没想到，这次来探望表弟，能遇见生病住院的郭保勤。
　　 郭老师也沉默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向旁边的长椅走去。两位老人，并肩而坐，而司马文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一直扶在郭老师的胳膊上。
　　 一阵秋风吹来，带着些许寒意，一片黄叶从枝头飘飘摇摇落下。
　　 往事，如潮水般在师生二人眼前翻滚。
　　 “打倒郭保勤，打倒臭老九……”红卫兵小将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整个校园里贴满大字报，乌烟瘴气。
　　 郭保勤戴着尖尖的高帽，低垂着头，胸前挂个大牌子。
　　 “郭保勤，你以后还敢不敢让我罚站？”司马文冲上前去朝郭保勤脸上扇了一巴掌，怒目圆睁，盛气凌人地掐着小腰。
　　 郭保勤，缓缓抬起头，年轻俊逸的脸上早已暗淡无光，没有一丝表情，也没说话，又沮丧地低下头。
　　 “打倒郭保勤，打倒臭老九……”呼喊声夹杂着红卫兵小将们的拳脚纷纷而至。
　　 郭保勤倒在了地上，晕死过去。
　　 ……
　　 沉默，沉默……时间，一分，一秒，伴随着两颗心跳。
　　 “郭老师，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司马文终于把憋在心里几十年的话一鼓脑儿说了出来，所有的自尊在瞬间轰然倒塌，一片一片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司马文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他长长嘘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仿佛在安静地等待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不怪你，都是孩子。那年月，人的心乱了。呵呵，今天你能扶我这一把，说明咱俩缘分未尽。陈芝麻，烂谷子，说那些事干嘛。放下吧，就算啥都扯平了。”郭老师脸上舒展着笑意，如春风轻轻拂过平静的湖水。
　　 “郭老师，您真的不恨我？”司马文弱弱地问，极像一个刚犯过错的孩子。
　　 “不恨，司马文，老师真的谁都不恨。人这辈子，这么短，只有时间去爱，哪还有时间去恨？”郭老师说着，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追望着天边的一抹余辉。
　　 “郭老师……”司马文浑身颤抖，哽咽起来，一双手把郭老师的胳膊抓得更紧，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