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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伤口上的盐粒儿


作者:且听玉音 布衣,378.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22发表时间:2009-06-29 18:51:20

小时候,我不小心用菜刀划破了手指,血一汩汩的冒出来。母亲看见我快流泪了,急着去找止血片。那时家里穷得叮当响,除了能填饱肚子的食物,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止血之类的药丸子。
   母亲说用盐试试吧。她匆匆地去提盐罐子,回来蹲在我跟前,倾着罐子倒起来。盐粒儿像精白的流沙落在我淌血的伤口上,一会儿就淹没了血口子。你知道那种疼,疼得我呲牙裂嘴,忍不住大声地嚎啕。接着,母亲一边给我抹眼泪,一边用白布和小细麻绳将伤指包扎好。没过几天,手指很快就愈合了。
   父亲去了亲戚家,好几日才回来。父亲最疼我,见我手指受伤,责怪母亲没把我照看我,狠狠地训斥了母亲一顿。母亲没有吭声,一直沉默着。等父亲气消了,才说是我不小心弄破的。母亲还说现在都好了,没什么关系的。父亲暴跳如雷:白酒可以消炎的,比盐来得快,你就不知道用酒擦一下。母亲再没有做声,擦了擦眼颊,轻轻地推开后门,坐在院子里悄悄地落泪,黯然神伤。
   那已是深秋了。外面的风凉飕飕的,树叶儿哗哗地响。我担心母亲受凉,拿一件厚衣服披在母亲身上。母亲拉着我的手叫我挨着她坐下。母亲说:你爸,他的脾气咋那么大?我想安慰母亲,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要是母亲没把我管好,父亲都会不高兴。母亲常常为了我受气。好像我就是父亲的命根子。记得有一次,我帮母亲端菜汤的时候,不慎烫伤了脚,结果母亲还挨了父亲一巴掌。这是一个永久的烙印,刻在我心里,以至于到现在还不曾忘记。
   我一直陪着母亲在后院坐了两个多小时。没有说话,母亲也没有。我想,我只能这样陪着她,心里才好受些。那时,我不懂什么是安慰,也不会兜着圈子去说服父亲。我知道父亲的脾气,换来的结果肯定会让母亲更受伤。
   父亲发完脾气,照常吧嗒着旱烟,不时啜几口老白干儿。因为这两样东西是父亲的最爱。父亲每天干活回来,第一个是抱来一堆旱烟,用手掐下一截,用嘴濡湿,然后摊在膝盖上展开,裹好后点燃了有滋有味地吸起来。烟味儿浓得呛人,母亲看到父亲吸烟,就把脸别到一边去。我看着父亲吸烟的样子,有一种很轻松、很惬意、很舒服的感觉。
   父亲毕竟是初小文化,认识几个字,在村上是村官。母亲没有上过学,地地道道的非文化人。但是,母亲的记性特别好,她常常记得村里人逢年过节给父亲捎来的白酒,尤其是瓶装酒。只要喝完后,母亲定要收藏起来,一直不舍得去卖。父亲常常纳闷,斜着眼看着母亲:你把这些破瓶子藏起来干啥?母亲说:好看,可以熏蚊子和臭虫的。其实,母亲说的并不是真话。她常常把鸡蛋藏在床下的竹篮筐里,招待客人的时候每次都少拿一个,等攒多了就到集市上卖,然后换一些白酒和瓶装酒。粗心的父亲从未发觉,以为家里的酒从来就没有喝干过。
   父亲喜好一口酒。不论家里再穷,也是不能断顿的。中饭和晚饭都要喝上二两,这也成了他思考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或者说一个习惯。在思考的时候,父亲的脸是微红的,非常沉练。然后去看一大堆母亲一字不识的万县日报。母亲常常对我说:你瞧,你父亲最得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生气的时候要抽烟,高兴的时候要喝酒。和年青的时候一样,改不了。
   母亲好象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已经习惯了父亲对她的催促和吼叫。如果父亲声音过大,她就会躲到邻居家,等父亲脾气过了,才回来做一些针线活。我经常举着煤油灯,看母亲扎鞋底儿。母亲扎鞋底儿的时候很美丽,神情非常专注,只见针线在鞋底儿上下穿梭,象电影里那些女纺织工。有时侯,母亲扎着扎着就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笑得真好看。
   特别是扎父亲那双鞋底儿时,神态自若,眉心是亮的,好像要把许多心事都要扎进鞋底里。累了,把父亲那双新鞋底儿翻来复去地看,有些不忍释手。我觉得那是母亲最安详、最得意、也是最幸福的时刻。
   ??我问母亲:鞋底儿弄些花做什么,那么费劲,还用牙去咬线头。母亲说:小孩子家,你不懂,长大了就会明白的。然后,母亲淡然一笑,继续用手指比划那些图案,沉沉地思索些什么。
   家庭的硝烟不很弥漫,但总是因我而起。对于几个姐姐,父亲好像不很在意。她们先后辍学后,他表面上没有感到很伤心和遗憾,反而暗地里还有点庆幸。因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多上几年学了。但是母亲坚决反对。
   那一次,母亲真的下了决心要和父亲干上一架。几个哭哭啼啼的姐姐都站在母亲一边,都嚷着要上学。母亲奋不顾身地抓住父亲的衣领,非要父亲答应不可。母亲嚷得好大:女娃子不上学,以后都成了我一样的文盲,你就开心了。你不同意,我就带她们走。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母亲第一次敢在父亲面前这样大声的怒吼。父亲知道输了理,这次没有打母亲,而是悻悻地带着我去屋后的树林里。父亲依旧裹他的旱烟,依旧狠狠地吸着。
   在我近三十年的记忆中,第一次看到父亲哭,而且哭得没完没了。父亲哽咽着说:孩子,你老汉儿没本事,养不起你们了。你看,五个孩子上学,我一年才挣60块钱,你母亲要顾家里家外的,让你姐姐也帮一下她。你就争点气,好好学,家里也得有一个知识分子呀!她们埋怨就埋怨吧。
   我十二岁那年春节前,为了挣点学费,父亲带着我在街上支着一张桌子写春联卖。他用那点微不足道的津贴买来红纸,父亲裁纸,我写字。父亲说:你就写吧,你是知识分子呢。他逢人便讲:这是我儿子,比我写得好呢。不知道是真写得好,还是上天的眷顾的缘故,我在父亲第一次安排下,竟赚来了二元八角钱。从那以后,村里的红白喜事,只要是写联,他们再不找父亲了,而要我去张罗。回到家时,父亲从口袋偷偷地添了两毛,凑成了三元整,见着母亲就炫耀:我儿子今天挣的呢!看样子,以后要吃文化饭咯!
   听村里人讲,在红卫兵横行的年代,父亲作为被批斗的对象,常遭到一些戴红袖标人的批斗。戴过高帽子,游过街,身心受到严重摧残,几乎丧失了劳动力。在批判会上,那些坏家伙揪他的头发,踹他的背脊梁,逼着父亲忏悔。父亲说:你们可以打我、骂我,但请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家庭,特别不能伤害我的儿子。
   文革结束后,在母亲的调养下,父亲身体渐渐好些了,后来还可以挑粪水浇烟叶。父亲后来有了一些转变,很少和母亲拌嘴了。再后来,我慢慢地长大,三个姐姐也陆续出嫁了,家里安静了很多,父母的吵闹声也渐渐少了。我九二底年离开家乡后,邻居说家里几乎没有吵闹声。我想,是我们这些孩子都走了,没有谁再惹他们生气的缘故吧。老两口也没有力气再吵了。
   就在父亲病重期间,母亲把积攒下来的酒瓶子都卖掉了,全部换成了酒,足足一坛。母亲说,你父亲闻到酒味儿就会好的。除了伺候父亲,更多的时候,母亲还在纳鞋底儿,还在沉思,依然很美丽的凝视着父亲。父亲走后,那一箱鞋底儿,父亲只能穿一双去天堂。而那一箱崭新的布鞋只能陪在父亲身边。陪着他的,还有一大撂烟卷和一支发黑发亮的旱烟枪。
   现在,母亲一个人守着一幢大房子,空空的大房子。有时候,她就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有时侯,她就发呆;有时又不自主地去捏摸着剩下的酒瓶子,扒拉着那堆燥得快成面的旱烟叶,魂不守舍的。
   我回去看母亲的时候,母亲对我说:你还记得我给你包伤手指的事情吧。我说记得,一辈子记得!“你父亲最喜好酒,我当时真的舍不得用酒给你消炎,就用了盐巴。”这句话,那么些年,母亲好像就是为这个而活着的!
   “其实,你们几个,都是我的心头肉,都是我的伤口,谁不疼呢!而你爸,就是那伤口上的盐粒儿。你看,现在想疼,却没有盐粒儿了。”还未等我悟过来,已有一种最晶亮的液体,从眼睑簌簌地淌进嘴角,咸咸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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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很感人的文字。任劳任怨的母亲,隐忍的母亲,为了女儿读书和父亲较真的母亲,因为父亲爱酒想方设法让父亲每日有酒的母亲,父亲走后独自发呆的母亲……细腻生动的语言刻画了一个普通却让人铭记的母亲形象,那些贫苦日子里的所有,谁能说不是人生的财富呢?“其实,你们几个,都是我的心头肉,都是我的伤口,谁不疼呢!而你爸,就是那伤口上的盐粒儿。你看,现在想疼,却没有盐粒儿了。”只这样一句淡淡的话,却让人泪湿。推荐阅读!【编辑:梅暗香】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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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梅暗香        2009-06-29 18:52:40
  想很多话要说,说不出。祝福母亲!
   问好!
爱哭爱笑,爱静爱闹。
2 楼        文友:且听玉音        2009-06-30 09:59:19
  谢谢梅老师,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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