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妈妈的纺车(散文)
从前,我妈用过的纺车,至今还放在我老家的楼上,仍然保持得很完整,成了我家的唯一稀罕之物,也可以说得上一件“古董”了。
在过去的中国,我们农村百姓的家里,几乎上都有纺车,它的声音,在无数个角落响起“嗡嗡……嗡嗡嗡……”一直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说到五、六十年代,也就是我们做孩提的时代,我曾记得那一年的深秋,在那一天的夕阳西下,一抹晚霞挂在树梢上的那一刻时,村子里传来了“嘞――!车锭子嘞!车锭子!”的吆喝声,在村子里回荡着。
这时,我妈刚从生产队田地收工回到家里,一头扎进灶房里,正准备煮晚饭,灶里点燃了柴禾,炊烟袅袅。忽然间,她仅将灶堂的火“劈啪劈啪”几火钳就揉熄了,急匆匆地跑出了门,我也跟着追了出去,看到那些婶婶、婆婆们,围住了那车锭人,笑声不断。她们你一嘴,我一舌,说得那车锭人心花怒放,只有将货便宜卖了。
我妈精灵、细心,她早就选好了半成品,急忙递给了那车锭人加工。车锭人不慌不忙,他娴熟地拉着弓把,使劲把刻刀压下去,“嗤嗤嗤”声,顿时那木屑溅起,好像一波波的浪花,在缓缓地飘落在地面上,很快一个锭子车好了。我妈接过手里,一脸笑眯眯,拉着我往家里赶,她一边走,一边说:“林儿,这就是纺车上的一个重要配件,那些纺成的棉线,都要缠绕在锭子上,然后慢慢地绕成一个大大的线穗。”我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走着,“哦哦哦”懵懂地直点头。
那时侯,人们把棉花加工成絮,捻成棉条,纺成线,有的背到集市上卖钱,有的兑换成布,叫土布。原来把土布也叫粗布,在日常生活中,大家穿的衣服、床上盖的被套、垫的床单、连鞋帽,也都是土布做的。土布不仅夏穿舒服,冬穿暧和,而且经久耐磨,透气爽心。据说还延年益寿,促进睡眠呢!
曾记得,我妈妈为了过年让我们全家穿上新的衣服,盖上新的被套,那时正值数九寒冬,是一个腊月的夜晚,妈妈在煤油灯下摇着纺车,爸爸在一边用籰子绕着线穗,再把它拧成一个大麻花形,存放在一个箱子里,以防虫蛀和鼠咬。我和弟弟也来凑热闹,拖来个凳子当课桌,借着灯光做起了作业。屋里,谁也没有说话,各人忙着自己手中的活,只是忽然间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这屋子里只有妈妈的纺车“嗡嗡嗡”声,好像在说:“大家加油吧!”
不一会,听到屋外“嗖嗖嗖”声,北风呼啸,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我开门一打量,夜色中的屋顶、地上已经是一片白茫茫,一阵寒风卷着雪花吹打在我的身上,两腿瑟瑟发抖,我缩着脖子赶紧关上了门,两手合起来不停地搓着,站到了妈的身边,说道:“妈,外面下好大的雪,天气很冷,今晚您要早点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林儿,今天的天气有预兆,我早就准备了火钵,你看,我的脚已经踏在了上面,很暖和的。春节快到了,我要赶时间多纺些线,兑了布给你们做身新衣裳好过年,你和弟弟先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我和弟弟脱了衣裳爬上了床,一下子就进入了梦香,睡得出屁打鼾。忽然间在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了“咳咳咳”声,把我惊醒,我坐了起来,披上衣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跟妈妈说:“妈,您的咳嗽声都把我惊醒了,是不是支气管炎又犯了?妈,您听,鸡都叫了,该睡觉了。”
“林儿,只不过有点咳嗽而已,没事的,嗯,睡觉。哎!你爸用籰子绕着线穗扳起鱼来了打磕睡,这做个鬼的事啰!嗨嗨,林儿的爸,睡觉了!”
天亮了,我起床打开门,看到地面上昨晚下的雪,几乎上盖得住脚背深,阵阵北风刮着雪花漫天飞舞着,天气十分寒冷。我妈早就为我们煮好了饭,叫我和弟弟吃了快去上学。我看到了她脸色乌黑,蔫蔫的样子,叫来爸,给她额上一抹,爸说:“你这个鬼人还挺着,高烧成这个样子。”爸心急火燎地去找来赤脚医生,给她看了,说是老毛病,支气管炎犯了,打了一针,还给了一把丸子,吃完再看看。
我放学回到家里,问妈妈,说是不发烧了,脸色好看多了,咳嗽也少了些,我也欣慰了许多。
夜里,妈妈又点亮了煤油灯,脚下踏着火钵,又摇起了纺车,她心灵手巧,庄重凝神。
妈妈带着病,每天吃着药,她就像一个战场上的战士一样,轻伤不下火线,始终战斗在最前线。
她没日没夜,手上生了冻疮,眼睛熬烂了眼角,一堆堆棉条,在她的纺车下,变成了一捆一捆的棉线,她笑了,笑得那么甜美!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那么灿烂!
我爸背着捆捆的棉线,到集市上兑换成了土布背了回来,妈妈把全家人带到了村里裁缝铺,量了量尺码,都做了一套新衣裳,还做了新的被套和床单。
除夕的那天,家家迎新年。我们家在初一,都穿着崭新的衣裳,燃放着鞭炮,喜气洋洋!
妈为了我们全家纺线,能过上好日子,她伴着煤油灯,每天熬着夜,摇着纺车,那“嗡嗡嗡”声,时急时缓,时高时低,好似一架钢琴,奏出了人世间最优美、最动听的乐曲,又像是一首柔软绵长的催眠曲,一次次把我带进美好的故事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纺车唱个不停,油灯下的妈妈纺线时摇曳着的身影,却永远镌刻在我的脑海里。
妈妈含辛茹苦拉扯我们长大,她用善良的品格和勤劳淳朴的性格感染着我们下一代,成了我们的典范,她的纺车“嗡嗡嗡”声,也曾伴着我走过了童年。
2014年5月的一天,我接到三弟的电话,说妈妈倒在了厨房里,站不起来了,也不会说话了。三弟和家人都急得哭了起来,慌乱中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到了医院通过各项检查,说是脑血栓。
我的耳朵简直不敢相信,还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当时,我哭成了一个泪人。
过后我在想,才到珠海不到10天,走之前我给妈还卖了个新电饭煲,她的身体是健健康康,坐公车,到街上,逛商场,她明明白白,说话谈吐自如。
我在网上订了一张机票,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医院。看到了我妈,我眼泪汪汪,牵她的手:“妈,您怎么啦?怎么一下子病了?林儿回来看您了!”妈的眼泪如泉水一般,“哗哗”地流着,张着嘴,舌头打着卷,一个字也说不来,她只好抬起右手,指了指左边身子,意思是半边身子不能动了,我拿出纸巾,帮她擦了擦泪,说道:“妈,您不要怕,现在科学发达,医学高明,我回来给您请最好的医生,一定能看好您的病,您放心吧!好好休息!”她连连地点着头。
我走出病房,到了洗手间,躲在里面,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得声嘶力竭。
在病房的这些日子里,我们兄弟妹轮换交替地守护着她,给她喂药、喂流食性的食物,换纸尿布,帮她翻身、擦身、揉身按摩……
几个月过去了,妈的病毫无进展,而是越来越严重,做儿女的,也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妈妈一天天的瘦下去,到了最后成了一副骨架子。妈心里明白,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那棉条般的手颤抖着,示意着有话跟我说,我俯身摸着她的手,看到她昏暗的瞳孔里,藏着她有好多好多要说的话,可是,她说不了,只见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的手,忽然间,掉下了床沿,脑袋歪到了一边,妈,她走了,我用手合上她的眼睛。
我们把妈从医院接回了家里,在屋檐下搭了个灵棚,给她选了个日子,孙儿、孙媳妇、孙女儿、孙女婿从珠海陆续地赶回了仙桃,所有亲戚聚集在了一起,披麻戴孝,还接戏班子唱了场大戏,举行了极为隆重的葬礼。
我烧七夕纸的时侯,跪在妈的墓前,说道:“妈,您的那部纺车,我永远给您保管好,您放心!安息吧!我要去珠海了,林儿有空回来常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