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八月征文】如此近,又如此远(散文)
小时候,我作为父母最宠爱的小女儿,总是那么的刁蛮任性,你们都让着我,惯着我。那时家里日子艰难,很难吃上白面馒头,偶尔有一顿,父母总是留给我吃。一次,母亲做了几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我饱餐一顿,吃完后,母亲叮嘱我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吃过馒头,不然他们也要吃,就没我的了。我听了牢牢记下了,不一会儿你扛着铁锨从地里回来,我赶忙跑过去告诉你:“哥哥,我今天没有吃馒头!”你被我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拙劣谎言逗得哈哈大笑,然后一溜烟跑进厨房,一阵翻箱倒柜,很快就找出了母亲藏起来的馒头。你冲着母亲直发牢骚,说自己整天干活那么累,却吃不上馒头,凭什么只给我吃。母亲歉意地递给你一个馒头,你拿着馒头贪婪地嗅了嗅,却又赌气似的扔回去,拿起一个玉米面饼子去啃了。
那时候正长身体的你饭量很大,总嚷着饿。记得有一天,家里的人都出去了,只有你在家里负责照顾我。一会儿你就说饿了,在家里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吃的东西,你就从厨房偷偷拿出两个鸡蛋,说要给我们俩做烤鸡蛋吃,并嘱咐我千万别告诉母亲。你很熟练地把鸡蛋用废报纸裹起来,再在纸上糊上一层泥巴,然后塞进炕洞里埋起来,埋好之后胸有成竹地对我说,先玩去吧,鸡蛋熟了我叫你。炕洞里的火很旺,不一会儿就闻见一股鸡蛋的焦糊味。你赶紧用棍子扒拉出鸡蛋,刚烤出的鸡蛋很烫,你“噗噗”地一边吹着手一边剥,剥开后发现两个鸡蛋都有半个烧焦了——你大概没想到应该翻个面烤。你毫不犹豫地吃掉了有些焦糊味儿的蛋白,而把剩下的那些嫩嫩的蛋黄都给我吃,看我吃得很香,你笑得那么开心,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一天,母亲看见我的小花衬衫脏的不成样子,就吩咐你帮我洗一洗,你一边洗着,一边贪玩地把衬衫一会儿拧成一根绳,一会儿搓成一团球。我在一边看了,大声嚷嚷着,说你洗坏了我的衣服,你嘻嘻哈哈地玩得越发起劲,我气得大哭,你却笑眯眯地抓起我的衬衫,变戏法似的轻轻一抖,就平平整整地晾在绳子上了,看着洗的干干净净的花衬衫完好无缺地挂在那里,我这才破涕为笑,你又在一边做着鬼脸羞我。
初中,我在镇上上学,学校离家远,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就胡乱擦把脸带上干粮去学校,晚上回来时天已黑透,胡乱吃几口饭就睡觉了,星期天在外面疯玩,几乎不着家。那时父母也整天起早贪黑地忙碌着,似乎无暇顾及我的生活起居。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过了一学期,寒假,你从部队上回家过年,见到我,惊呼:“怎么这么黑这么瘦,哎呀!看这手脏的,赶快好好洗洗!”说着赶紧倒半脸盆水,拿来香皂和毛巾,仔仔细细地给我洗了好几遍,直到把手背上那层日积月累的垢痂完全洗掉,然后,拿润肤霜给我涂上,捏着我的手说,“看,现在又白又嫩的,这才像个姑娘家的手,今后一定要好好洗手,再不能脏成那样了!以后也要记着好好吃饭,看你这腿,瘦得像麻杆一样。”我听话地使劲点头,心里暖暖的,自豪地想,我有这样一个个哥哥,真幸福。
那年,我猝不及防的遭遇一场大病,手术后在重症监护室里,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唤我的乳名,挣扎着睁开眼,看到身边站着两个人,尽管他们全身裹着医用消毒服、口罩遮住了大半个脸,但我还是瞬间就认出了他们: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就是你。你们都是那样关切地注视着我,满眼是疼爱和怜惜,我虚弱地叫一声哥,你俯身紧紧握着我的手,让我不要怕,很快会好起来的。我泪流满面,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却就又昏迷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可是,那一刻,却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永远温暖心底的回忆。
想起这一切,就觉得我们是如此地亲近。
可是,有时候,我不禁又会想起另外一些事。
我初中毕业考到县城高中,可父亲不让我上,说我一个女孩子家,高中三年出来年龄就大了,到时候考不上大学就麻烦了,再说,家里也没钱供我。我心里非常痛苦,一想到从此就要告别学校,重复祖祖辈辈的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我就心里憋得慌,真想和孙少平一样大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可是,我满腹的委屈和不甘,能对谁倾诉呢?这时候,我想到了你,我觉得你见多识广,有知识有文化,应该能理解我的理想和追求,你应该会支持我的!至少,你会给我一些安慰和鼓励,让我能有信心面对生活的挫折和挑战。于是,我给你写了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诉说了我面临失学的焦虑和痛苦,期望你能给我一点信心和支持。可是,信发出去后,却如石沉大海,我一天天热切地盼望着,后来终于对你彻底失望了。那时年少无知的我,还不懂得一个男人成家后的种种顾虑和负担,只是觉得你太自私太冷漠,不是一个好兄长。后来,尽管我终于克服重重困难继续上学了,但那件事如同一枚坚硬的刺,扎在我的内心深处,稍一触及就隐隐作痛。
还有,那年因各种琐事,家里起了一些纠纷,我们二十多口人的一个大家庭终于要分开了。当时,你远在外地,写信说你不能回来,让父亲和大哥看着把家分了就行了。父母为了尽量一碗水端平,磨破了嘴皮操碎了心,后来总算把几家人都安顿好了。可是,你回来时,竟然抱怨父母亏欠了你们一家,对父母一脸寒霜,对我们其他兄弟姐妹更是待理不理。不久,你们一家搬迁到市上去了,临走的那天,我们都去为你们送行,你也冷冷的拒我们千里之外,我们送你的东西,你也一概不收,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那天,你们搬家的车子远去后,母亲站在你家门口放声大哭。那一刻,我实在是恨透了你,心里暗暗发誓:从此以后,我再不认你这样一个哥哥。
想起这些,就觉得我们是如此地遥远。
然而,我们之间,终究连着一根叫做亲情的线,这条线坚韧无比,任岁月的刀锋再锋利也难以斩断。二十多年的时光如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很快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我们之间的一切恩恩怨怨,渐渐被冲洗成一张张褪色的底片,只有在寂静的暗夜里偶尔现出若有若无的痕迹。随着时光的流转,你对父母的误会也慢慢消除了,父母也都坦然地包容了你当初那些鲁莽的行为。
前年,你女儿结婚,你挨个儿打电话邀请我们姊妹来参加婚礼,我们也都不计前嫌,高高兴兴地去参加了侄女的婚礼,兄弟姐妹们在你家欢聚一堂,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这时候,也许谁也不愿想起以前的嫌隙和不快吧。婚礼结束后,你送我去车站,我们一起走在人流汹涌的大街上,初冬的寒风扑面而来,你关切地说,“天很冷的,你穿暖和着没?你身体弱,一定注意不要受凉。”过马路时,你果断地牵起我的手,那一刻,你掌心里的那久违的温暖,让我心里酸酸的,差点掉下泪来。儿时你抓着我洗手的那些情景清晰再现。
那天,你出差顺道来我家。晚饭后,你我一起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我默默地注视着你,二十几年的风刀霜剑,在我们各自的脸上都刻下了一些印记,但我们的面容却依然是如此酷似,我知道,这是父母遗留给我们的亲情密码,是任何时候都无法篡改的。往昔的一切的如一团解不开的乱麻,丝丝缕缕缠绕心头,我们有那么多共同经历的过往,我们曾是那样的亲密无间,我们是嫡亲的同胞兄妹……可是此刻,我们相互间竟有些无话可说。其实,不是无话,而是许多话,我们彼此都已不愿提起,过去的一切,就让它无声无息地消融于岁月的尘埃中吧。
你申请加了我的QQ,可我们很少聊天。只是你有时候会来我空间,默默地看我的一些动态,然后悄悄离去,不发言,也不点赞。可尽管如此,每当看到你的足迹,我的心中还是会有一些酸涩而温暖的情绪蔓延开来,经久不散,呆呆地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觉得你离我是如此近,却又是如此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