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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藏(散文)


作者:岳阳冯六一 童生,532.4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494发表时间:2015-09-15 14:51:40


   我知道我会来这里。
   第一天,天空弥漫着湿雾,去了竹铺街,瑶族千家侗的遗址,在龙窖山大约海拔500米,纵深十几里的一个幽寂山谷里。
   当我们循着淙淙流淌的山溪,来到竹铺街,站在一块大青石岩板上,看到整个山谷被茅草、藤蔓、荆棘、杂木覆盖,色泽驳杂,像谁随意泼洒了一层厚实凝重的油彩。此时,除了自己胸腔里的砰然,还隐隐听到一脉草丛里的泉流拨动细微的音响,呼吸和这轻微的音响一起慢慢地律动,水会顺着思绪流进来,身体变成了山里源水的一段路径。几只小黄雀子,在蓬松的有些湿润的草丛上蹦蹦跳跳,脆脆的声音随着细薄的羽翼小刀锋一般划过弥漫的湿霭。而山坡上繁茂的楠竹林,来无影去无踪的山风,簌簌地在缝隙里穿行,不时地抖落几片枯黄的残叶。环视四围,陷于山谷的目光,把天空拉成了一条浅灰色的长路,我感觉这些过往的声音像一些浮物,飘荡在一种亘古的无边的静穆之上。
   时至今日还如此荒寂的野地,怎么会有竹铺街这样使人联想店肆比肩,物品琳琅满目,喧嚷鼎沸不息的繁华市井的名字?是瑶民的先祖想象出来的,还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人背负行囊见过山外的精彩喊出来的?也极有可能是这个古老的山寨,在某个朝代已经具有了繁盛街市的雏形,留存下来的。我们来到这里,不是想考证什么,只是想让自己在一种已逝的陌生的风物和情境中,倾听一种隐秘的声音,探访那些脱挣了桎梏进入自由状态的魂灵。这残破的古老废墟,以及谜一样不确切的时间,充满了一种有许多遐想余地的诱惑,我们可以在真实与虚无之中游弋,寻找重显生活的场景,作一种生命意识的延续。
   轻轻扯开缠绕的草叶,露出了一堵堵残存的石块。这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块之间,没有看见修砌的粘黏物,也许在千年雨雪风霜的侵蚀下,一点一点流失了,也许就是瑶民凭着机巧,一块块裸石垒砌起来的。已经坍塌的石屋,顺着山势,高低错落地密布在山谷里,剩下的墙体爬满了枝蔓,兀自变换着山中季节的色泽。但那些残存墙体的石块,重重叠叠,贴贴切切,真像历尽劫难不愿分离的宗族兄弟,还在为这个古老的山寨担当着什么。其实在古寨渐渐衰竭的过程里,也潜藏着一种缓慢的萌生,不仅是遍地滋养茂盛的植物,还有遗迹在暗处闪烁的一种光。这种光里,有苦难、韧性、梦呓、聪慧、寂寥、本真、神灵,甚至还有呼吸和体温。山的体温,就是人的体温;山的呼吸,就是人的呼吸,面对着,我只要伸出手去,就可以触摸到这些,哪怕中间隔着千年的时光。
   我们站立的青石岩板,平整宽敞,古时是山寨一处祭祀的场所,原来耸立着一尊青石凿出的硕壮的阳具,青石板下边是一面陡峭的岩石,泉流从此纵身而跃,悬成一道白练,宛若日日夜夜长吟的龙。这是一幅天然的壁挂,勾勒着先民们敬畏的图腾。古时进入瑶寨,只有山谷这一条栈道,赫赫的阳具正当寨门。瑶族的历史,饱含着苦难,他们不断地迁徙,躲避战乱和官府,躲避世间的锋芒。阳具不但是根,是生命的一个重要部分,更是一种强悍的精神符号。在大山遮蔽的巨大阴影中生活劳作,他们需要这样一种支撑自己面对同类与自然的信念。现在的龙窖山有一个村子,饮用的泉水中富含一种物质,村子里的女人生育的几乎都是男孩子,这个村子的村民在村头也竖立起了一根挺拔的阳具。但他们没有古时瑶民那种浸入骨髓的苦难,所呈现的意味更多是人丁的兴盛。
   到朱楼坡是第二天的上午,山峰上厚厚的缭绕的云雾已经变得轻淡,景色明朗。我们去瑶寨古关隘,经过一个养猪场,那种触动嗅觉的气味是现代的,混杂而浓郁。这是一条古栈道,依着山岩的边缘,有一段已经塌陷,一个人要侧身拉住树藤才能过去,下边是十几米的沟壑。古关隘在突出山体的一处,大约有20来平方,边缘用青石板铺砌得齐齐整整。右边是深深的山涧,无路可行的崖壁,左边是陡峭的窄窄的栈道。这样的险境,在冷兵器时代,一柄刀戟,几块锐石,足以抵御重兵。关隘口耸立着4棵500多年的古树。一棵马尾松,粗皮鳞片一样裹住的躯干,有些暗红,巨蟒般直立上窜;3棵青冈栎,青色冷峻,武夫一般傲然。这是山寨门,地名叫夜合山。据说,天微亮,两边的山像两扇巨门徐徐开启;暮色至,又会慢慢合闭。
   朱楼,千年前的大山深处,有那么一团耀眼的颜色,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致。是不是如硕大日头一般跌落山间,也许像山里的一枚红野果挂在树梢。朱楼已经杳杳,空余煌煌的名字,但马颈港山溪隐秘的水道还在。沿着朱楼坡弯曲的山溪,两侧青石块护岸,大小青石的边缘,粗粝的线条凹凹凸凸,密密实实,极具现代艺术的意韵。石岸高处有近10米,矮处也有2米余,顶部覆盖着宽约0.6米,长约4至5米的青石,形成长1500米的隐秘水道。石岸每隔一段建一个小埠头,平时方便寨民的生活,战时节节堵上石门设防御敌。
   从山坡上投射下来的阳光,跳跃在残缺的石壁和溪水上,泛出了橘黄的斑纹。这样精巧而实用的构筑,是众人的智慧,还是一个人的奇想。而实施的过程,仿佛有一种玄秘的神力,佑助着瑶民,把那么巨大而齐整的青石覆盖在溪水之上,野史一般镌刻在这荒僻之地。阳光、石岸、男人、刀戟、战事;月辉、泉流、女人、衣裳、情歌。这些生活细节的局部,构成了生活的全部。在恍然之中,山里潺潺的水声好像来自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倾诉着和我们似乎有关,又似乎无关的事情。
   朱楼坡现在还有十几户人家,但都是老人和孩子,年轻人都外出闯荡去了。这里已经没有一个瑶民,他们已经于几百年前跟着山里的泉流,进入新墙河、洞庭大湖,然后溯湘水而上,迁徙到另一片大山里去了,只在龙窖山里遗下了座座迷幻的废墟。大山中还有一条茶马古道,一块块青石板,深陷在泥土里,被杂乱的草丛遮掩,翻过朱楼坡这道山岭,就是湖北的崇阳。一个蹲在坡上老屋边吸烟的老人对我们说,这里古时就像是现在的京珠高速,南来北往的商客不断,吃得的吃不得的都要从这里过。老人的话语里流露出些许自豪,那轻轻的声音,瞬间而已,就随着他瘪凹嘴唇吐出的烟圈一起消隐在光影的深处。
   龙窖山,一字一顿,演绎着虚无、深藏、遮蔽。谁能道清,地域名称与一个人抑或一个村寨命运之间隐秘的关联。龙窖山是新墙河北源游港河的源头,游港河流经父亲的老家黎冯湾。祖父带着父亲从黎冯湾的青石码头上了自家的木帆船,漂入了游港河、新墙河、洞庭大湖。水只要往前奔流,势力就会不断地变得宏大,而远方无限,人的一生无法抵达;所以我倒一直想看看来处的细小。我知道有一天会来到这里,但不知道新墙河源水的尽头,竟有着这样丰富的珍藏。
   藏,是将熟悉隔绝成陌生,也是将有隐匿成无,甚至是将一种消亡感受成静默。世间任何事物都会被大地收藏,轻微的尘埃,坚硬的石头,包括自以为是的我们。我这也许是一句大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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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藏字,包含着无穷的韵味,引人遐想。藏什么?为什么而藏?一切尽在不言中。追随着作者的笔触,走进竹铺街,走到朱坡楼,走进瑶族人民的生活中,对这个藏字有了真切的体会。扯开藤蔓,走进古老的瑶族山寨,千年的时光扑面而来。壮硕的阳具,塌陷的古栈道,隐秘的水道,代表着人们的美好祝愿,记录着当时的生活轨迹。一块块的青石板,显示着曾经的繁华与富庶;一座座废墟,显示着山民人去寨空的生活现状。这是一篇记录深埋在大山深处的瑶族生活的访古采风之作,语言优美灵动,内容鲜活丰满,运用了对比的手法揭示了现时期瑶民生活状况与古时的巨大差异。佳作,荐阅。【编辑:素心如玉】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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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素心如玉        2015-09-15 14:52:25
  拜读美文。问好冯老师,祝创作愉快。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2 楼        文友:五月小丫        2015-09-15 18:17:55
  读这篇散文就像在看一部纪录片,随着镜头的转换,我们和作者一起走进竹铺街,瑶族千家侗遗址,这里也许曾经繁华,现在却如此的荒凉。千年以前和现在无法相比。正如作者所说,我们来到这里不想考证什么,只是想让自己在一种已逝的陌生的风物和情境中,倾听一种隐秘的声音,探访那些挣了桎梏进入自由状态的灵魂。
   已经坍塌的石屋,渐渐衰竭的过程,隐藏着一种慢慢的萌生,天然的壁挂,朱楼遥远的繁华,现在的人烟稀少,龙窖山,游港河的源头。
   作者的结尾意味深刻,千年的事情被藏,世上所有的事情何尝不是呢?
   问好作者!期待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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