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人，指行善积德，品质高尚的人。
　　
　　 人们都叫他老善人，老善人就成了他的名字。
　　 早些年，一个村里有那么多庙宇：关帝庙、玉皇庙、龙王庙、土地庙......，每天大早起，老善人依次打开庙门，清扫庙院，然后把神龛擦抹干净，替神像除掉灰尘，燃上一炷香，再悄悄退出来。
　　 菩萨庙跨边有一个字纸楼，老善人一年四季背个荆条筐筐，把街上的废纸和污秽物捡起来，拿到那里烧掉。
　　 不食荤腥，不近烟酒，专行善、不杀生，连个鸡蛋也不吃。每遇不孝子女、间或婆媳不睦、家中被盗遇窃、或者惨遭不幸，老善人都会轻轻叹息一声：“作孽呀！”
　　 那时，医学落后，生下的婴儿夭折的很多，每逢此时，老善人不声不响，安慰安慰孩子双亲，找块破席片子，包裹好，放在那些废弃的墓穴里，或者暴雨冲积的沟缝间。在晋南，大人健在，小孩子是不能下葬的。
　　 老善人有个傻女子，二十多了什么不做，整天端坐炕头，像尊菩萨像，饭来张口，衣到伸手。每每有人提起，老善人都会轻轻感叹一声：“作孽呀！”
　　 民国二十六年，晋南来了日本人。
　　 起初，中央军占着铁叉关设下了伏击，不料想却被后来的鬼子来了个反包围，十四军赶紧从山上退到了村里，鬼子紧追不放，双方展开了巷战，鬼子一怒之下，放了大火，整个村里浓烟滚滚哭声连天，那些庙宇也成了一片火海。
　　 大火整整着了三天，老善人的心也被烧碎了。
　　 等他浑身散架回到家，一副惨景出现在他的眼前：他那傻女儿披头散发、赤身裸体倒在地上，身下一片血迹......
　　 那次，人们第一次看到老善人咬紧了牙，但最后还是闭上了眼，轻轻地叹息着：“作孽呀！——”
　　 不久，鬼子在镇上建起了炮楼。
　　 这下，乡下人不安生了：要粮食、要猪肉，有时还要女人，谁敢不给？那次抓了几个青年人去炮楼再没见出来，听说是喂狼狗了。
　　 老善人仍然每天早早起来去庙里打整，完了就在街上拾废字纸，只是他的叹息声越来越多了，时不时就听到他在叹息：“作孽呀！”
　　 那时八路军的二一二旅在这一带活动，鬼子就在每个村子都安排了情报员，让他们报告中国兵的动静，也经常派汉奸化妆下来摸情报，老善人起的早，他发现村长德贵和日本人打得火热，看见他好几次偷偷上鬼子炮楼。
　　 三月三，宰相村庙会。
　　 夜里，镇上鬼子的炮楼里突然翻了天，刚开始，只是零星的枪声，后来是震天的爆炸声，接着是冲天的火光，后半夜，枪炮声转了方向，听着像是八里沟那边传来的，叮叮咚咚，天亮才慢慢停住了。
　　 还是傻不拉几的六子最先得到消息：哎——，镇上鬼子的炮楼让八路端了！五百多鬼子和黄狗子在八里沟被八路包了饺子！他边走边吆喝着，他从镇上回来，肩膀上扛着一大包东西，人们问他是什么，他兴冲冲地边走边答：钱！
　　 最后人们弄清了：原来，鬼子得到了情报，说八路军二一二旅旅部驻扎在横水村，谁知这是一个调虎离山计，大批鬼子伪军前去围剿时，八路军却趁虚烧了他们的老巢，而就在他们急急忙忙回来救援时，又正好钻到了八路提前布置的口袋里。
　　 事后三奶奶想起一件事，那天擦黑，她自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老善人轻轻地敲开了村长德贵的门。据说村外大路上有几个穿长衫骑自行车的陌生人掉下一样东西，上面还盖有大印呢，被老善人捡到了。
　　 据汉奸自己交代：那天晚上，老善人确实神秘地给他送了一份关于二一二旅绝密情报，当时，德贵一下子灵醒了，也感动了：老善人一辈子布施行善，不串门、不学舌、德高望重，是全村头一个大好人、实在人，他联想到炮楼上太君说老牌的八路过来了，还发现了他们的侦察兵，原来他们就住在横水。他眨巴着小眼，对着大烟枪，呼噜了一阵，最后决定事不宜迟，他一阵急跑，溜进了镇上鬼子的据点。
　　 ......
　　 一切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老善人照例每天起的大早，打开庙门，做自己该做的事，偶尔也听到他轻轻的叹息一声：“作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