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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舞征文】大妈的葬礼(散文)
大妈死了,死在大年除夕的前一天,死在80岁生日的第六天,死在个人取暖用的小小火炉边,死得惨不忍睹,死得永不瞑目……
——引子
一、
腊月二十八中午一点多钟,吃过午饭的我们正在贴春联(因明天要回老家过年,故先把春联提前贴上),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将对联递给女儿,让她帮下忙,和她爸爸一起贴,女儿高兴地答应了,小小的儿子也快乐地跟着姐姐跑进跑出。
我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小哥急促却沉痛的声音:“小妹,大妈过世了!大妈刚刚过世了!”
我大吃一惊,手机差点掉到地上,忙不迭地问:“怎么可能?过小年她80岁生日不还好好的么?怎么说过世就过世了呢?”
小哥说:“是真的,本来今天中午我们都在镇上王琴家做客,她乔迁新居摆酒席,全村的人几乎都到了。胜利哥把大妈锁在家里,他和巧儿嫂带着孙子也去了。正吃着饭,妈请人打电话来说大妈可能将火炉打翻了,快烧死了,叫胜利哥快回,他家院墙高,铁门又厚重,别人进不去。我听说后饭也顾不上吃,忙开车载着胜利哥一家子火速回家,打开门,大妈已不行了,人都烧变形了……”说到这里小哥已是泣不成声,我也惊呆了,整个人几乎石化,差点连他最后那句“你抽空来看一眼吧,好歹是亲堂侄女哩。”都没听清。
挂了电话,我失魂落魄地对我家那位说:“我大妈刚刚过世了!”
他也大吃一惊,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前几天不还好好的么?”
我说:“是真的,刚才小哥打电话来说,大妈将火炉弄翻了,烧着了衣服,才将自己烧死了。”
他轻叹一声说:“我们赶快去看看吧,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忙忙地将两个孩子收拾好,一人载一个,骑着车子飞快地朝妈家驶去。
天阴沉沉的,刺骨的北风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冻僵了,这鬼天气,年年到过年时都这样,弄得人哭笑不得。
刚进村,发觉整个村庄热闹多了。由于临近过年,在外当官的,经商的,打工的,求学的……差不多都回家团圆来了。平时寂静的村庄,因为凭添了许多的人,总算有了点生机。
我一路走,一路和他们打着招呼,他们每个人几乎都说着相同的话:“香云来了?来看你大妈啦?可怜你大妈死得好惨啊!唉……”
那声长长地喟叹,让我不由地打了个寒战,想来大妈死得甚是凄惨,不然他们也不会异口同声如是说。
到了妈妈家,门没锁,但空无一人,想来都去大妈家了。我打开电视,安顿两个孩子乖乖坐着看,不准跟我们去见大姥娘(因我老家规矩,孩子不满十二岁不能见凶棺,即非正常死亡之人的棺材),他们很乖,听话地顺从了。
我和我家那位急忙赶去胜利哥家了,他家和我妈家只一墙之隔,他家里已是人满为患,看到我们,他们都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许多人都是眼睛红红的,显然都刚刚哭过。
二、
由于明天过年,由于大妈死得猝不及防亳无预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胜利哥和巧儿嫂一下懵了,惊慌失措加心慌意乱,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好在我爸爸和二哥见过世面,沉着冷静地吩咐闻讯而来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及乡里乡亲:哪些人去购买棺木和寿衣;哪些人去购买炮竹和烧纸;哪些人去购买鸡鸭鱼肉和蔬菜;哪些人去购买搭建简易帐篷用的材料;哪些人去借做饭用的锅碗瓢盆和简易炉灶;哪些人去预订年后来做丧事的唱道先生……事无巨细,一一安排得妥妥当当。但几位堂姐异口同声要求棺木和寿衣要买最好的,不能亏待已逝的大妈,爸爸和二哥同意了,特意嘱咐了购买棺木的那批人。
我家那位也急忙跟随帮忙的人去了,我走进大妈生前居住的内室,由于棺木尚未买回,众人已将大妈抬到床上,用被子蒙着。
我进去时,看到妈妈和村里几位年长的婶子们正在劝解哭成泪人般的三个堂姐。妈妈看到我,泪流满面地抱抱我,大堂姐香英则“哇”地大哭着说:“妈,香云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她吧。”
我也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哭着说:“大妈,我来看你了,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招呼也不打一个?”
二堂姐香梅听见了,也嚎啕大哭地说:“我苦命的妈啊,你死得好惨啊!你这样死法,让我们作儿女的咋活啊!”
三堂姐香秀也哭得死去活来,妈妈和那些劝解的婶婶们也顾不上劝解了,一个个也哭成了泪人。这个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唯有眼泪,或许才是此刻最真实也最真情地流露吧?
突然,胜利哥在门口大吼起来:“哭么事哭?不晓得明天过年啦?妈是去享福了,省得活着受罪,拖累后人。谁再哭给我出去哭,莫在我屋里哭,省得来年招霉运。”吓得我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忙不迭地收了哭声,一任涕泗横流……
三、
一会儿水晶棺(一种插电制冷的棺材)和寿衣买回来了,虽是冬天,由于过年这天加上初一初二不能办丧事,要到初三才能开始发丧,也怕尸体变味,故要先放水晶棺冷藏,初三才能换上下葬用的纯实木棺材。
妈妈收拾起眼泪,吩咐叫打一盆热水来帮大妈净身好穿寿衣,快手快脚的二嫂飞快地跑出去端了一大盆进来。
大堂姐掀开盖在大妈身上的被子,我看了一眼,几乎给吓晕了过去,那是怎样的一幅惨不忍睹:黑糊糊的一团几乎无人形,四肢弯曲,浑身上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血水渗漏。头发烧个精光,左耳也缺失一半,脸也不是脸了,空洞的双眼大睁着,嘴唇严重萎缩,露出稀疏的几颗白森森的牙齿,说不出的狰狞可怖,真的是惨不忍睹……
大妈脖子上的纯金项链,左手腕上的纯金手镯,分别是她80岁大寿时,二堂嫂刘丽和三堂嫂杨芹送的寿礼,据说价值过万。也许,因为它们见证了大妈最后走时的痛苦和凄惨,见证了大妈走时的挣扎和苦难,所以它们也黯然失色,失去了金灿灿的光泽……
妈一边擦一边哭着说:“香英香梅香秀,你妈这身子没法擦,擦哪何哪何肉掉,熟透了一般。”三个堂姐一看,真是的,随便一摸,肉便掉下来了,便忍不住齐齐大放悲声:“我苦命的妈啊,你咋选择这个死法,死了连个全尸也落不下,你到那边怎么过啊?”
妈也忍不住哭出了声,说:“大嫂子啊,你要走也选个好的法子走,这走得多受罪啊!”一会儿妈又说:“香英香梅,帮忙把你妈的手杆子(胳膊)和腿杆子(双腿)慢慢拉直,要小心点,别拉断了,你妈在那边会痛的。”
说得我们疯了般大哭不止,香梅堂姐已哭晕数次,香秀堂姐边拿头撞墙边哭着说:“妈啊,你咋不让我替你死了啊!受这么大罪去死,你让我们咋活啊!”
我们一个个哭得肝肠寸断,声斯力竭,几近虚脱,胜利哥的吼叫于我们充耳不闻,这个时候只觉唯有眼泪才能诠释我们每个人心中的痛和悲伤,也唯有眼泪才能表达我们对痛失亲人的缅怀和心伤……
四、
妈妈好不容易将大妈的身子擦拭一遍,我们大家帮妈一起为大妈穿寿衣。寿衣很奢华,完全按古装的服饰来配备,内衣纯棉的三套:一套纯白穿在贴身,一套粉红穿第二层,一套大红穿第三层(妈说人死后到阎罗殿会被小鬼们将衣衫剥去,但碰到大红色则不敢剥了,所以寿衣里一定要穿一套大红的,否则便赤身裸体了)。第四层是一套紫色带暗花的绸面长袖薄棉夹衣,第五层是同颜色的绸面马夹,第六层是带福字的宝蓝绸面的厚棉长袍,另配同色的棉裤,第七层是暗红色带寿字的绸面单夹衣,将人从脖子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因为迷信吧,他们说穿“绸子绸子”即“稠子稠子”,后人会多子多孙;若穿“缎子缎子”即“断子断子”,后人会断子绝孙,所以寿衣,寿被多选用绸面的)。
最后,大堂姐为三妈穿上寿袜寿鞋,寿袜是纯棉的,寿鞋则是同第七层夹衣一样颜色绸面的。只是不知道这奢华的寿衣是否能遮挡住大妈那幅千疮百孔的身?是否能抚平大妈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因为大妈的面部严重变形,她那大睁的双眼,无论我们怎么努力想帮她合上就是办不到。
急得妈哭着说:“大嫂子呀,看在我们几十年没红过脸的妯娌份上,你就闭上眼吧,到那边走好,你不闭上眼,孩子们看见会更难过的。”
大堂姐一听也哭着说:“妈,你闭上眼吧,我知道你难受,也知道你在等我那两个弟弟,他们很快就回来看你了。”
二堂姐闻言“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哭喊着说:“我苦命的妈啊,早知道你要这样去死,我就不把你送回来,就让你老死在我家,也好过你现在死不瞑目啊!”哭完又晕了过去。
三堂姐一边用头在墙上“砰砰”撞着一边哭着说:“我的妈啊,我是你最不孝的女儿啊,你老了我没有伺候过你一天,没有为你递过一碗饭,没有为你洗过一次澡,没有为你洗过一次衣服,你白养了我啊。妈啊,你把眼闭上吧,来生我再来报答你的养育之恩啦!”
无论大家怎样哭喊祷告,无论怎样想帮大妈合上双眼,就是办不到。没办法,妈妈只好拿一方洁白的丝巾蒙在大妈脸上,头上则包上了黑丝巾,如此,才算将大妈穿戴整齐。
妈叫我出去喊人进来帮忙将大妈抬进水晶棺,因为明天过年,水晶棺不宜放在堂屋,好在大妈生前居住的卧室够大,也放得下水晶棺。
我一脚刚踏进堂屋,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就听到门外传来两声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我的老妈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啊!连个招呼也不打,让我们连终也没为你送,不孝子回来看你啦。”一抬头,发现胜平胜安两堂哥已哭倒在院子里,爸爸和二哥忙忙地赶过去劝解他们,爸说:“胜平胜安回来啦,快去看看你妈吧,一会儿要进棺了,人死不复生,你们节哀顺变吧。”两堂哥边哭边跪着朝里面爬来,脸上涕泪交加……
五、
他们爬进大妈的卧室,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双双扑倒大妈的身上失声痛哭起来,哭声惊天动地,哀恸云霄。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一刻,看俩堂哥的哀哀痛哭,真的明白了男儿的泪,其实是真正伤心的泪。男人的坚强只因生存的需要,在痛失亲人的时刻,这泪才是最真情的表白,也是最真实的流露!
妈却忙忙上前对他俩说:“胜平胜安回来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你俩不能将眼泪滴到你妈身上,不然你妈会不安的。”俩堂哥一听,又慌忙起身,拿衣袖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便俯在大妈身边又哀哀痛哭起来。
大堂姐哭着说:“胜平胜安,我妈死得好可怜啊,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好的,给她穿寿衣时手杆子和腿杆子都扯断了,要不穿不上啊!脸烧伤了,眼睛和嘴巴都合不上,妈死不暝目啊!”俩堂哥一听,便轻轻掀开盖在大妈脸上的丝巾,看到大妈大睁的双眼,裸露的稀疏的牙齿,双双痛呼一声“我的妈啊”,便昏厥了过去。慌得我们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的折腾了好一会儿,俩堂哥才悠悠醒转。接着又掩面嚎啕大哭起来,直哭得声嘶力竭,直哭得天昏地暗,我们也陪着又大哭了一场。
一会儿,爸和二哥带了几个人进来说:“人去了以进棺为安,你们姐弟几人节哀顺变,我们一起帮忙把她放水晶棺里面吧?”
胜平堂哥呜咽着说:“这水晶棺为什么不放堂屋啊?妈这大把年纪了应该放堂屋的。”
爸说:“明天过年放堂屋不好吧?初一人们来拜年不好看,也会吓着人家。”
胜平堂哥说:“我不管那么多,妈一定要放堂屋,这是她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年,我们要陪着她一起最后吃一次团圆饭!”胜安堂哥也随声附和。
正在院子里忙碌的胜利哥听到了,大步跨进来说:“我反对,大过年的堂屋里放口棺材多瘆人,不说孩子怕,我们看着也不舒服。”
胜平胜安俩堂哥齐声说:“那怕么事,我们大家都在,有么事好怕的?”
胜利哥说:“你们不怕我怕,我孙子怕,再说大过年的谁家堂屋放棺材,这还叫过年吗?”
胜平堂哥说:“妈都去了,我们陪她过最后一个年也不行吗?你们若是对她好点,她能在大过年地去寻短见吗?而且去得那样惨!”
这句话象一颗定时炸弹“轰”地在人群中炸开了,巧儿嫂一听,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哭道:“我的妈啊,你听听啦,我们伺候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这么一去,我们倒落了个虐待的罪名,我们真冤啦!”
胜平堂哥说:“我没冤枉你,去年腊月二十八二姐来看妈,发现妈裤子上的屎都暖干成屎饼了,洗都洗不掉,你们真正用心伺候过妈几天?”
胜安堂哥这时也插了一句:“就是,妈眼睛看不见的这二十年里,每年正月十六我二姐就将妈接走了,腊月二十二再送回来过生日和过年,你们每年才伺候几天呀?不就今年因妈身体不好才在家让你们伺候吗?没想到你们竟将妈伺候去了,而且去得死不瞑目!”
胜利哥一听,不服气地说:“你俩奏是会说,这么多年你俩为妈递过一碗饭,端过一次洗脸水,倒过一次尿桶吗?怪我们伺候不好,你们为啥不伺候?除了香梅,你们谁也没资格指责我!”
胜平胜安俩堂哥齐齐回答:“我们不是在省城远吗?不方便,妈也不愿去。再说我们不是打了赡养费吗?”
我真的不想说得太多,因为心里真的好痛。我也曾到过封丘参加老公舅舅的丧事,那里和你说的一样,生活并不是真的很好,可是操办起丧事来,炮仗,鞭炮,香烟,酒席……我是真的领教过了。
莫不如趁老人还在世时,对老人多一些关心和照顾,常回家看看,陪陪他们,该有多好。总比得上在他们百年后,大办特办,做给活人看好得多吧?
看着老人的惨状,看着儿女们的痛哭,我不知道天堂里的老人会不会后悔她自己的那个致命的举动?我不知道后悔连连的儿女该怎样拷问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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