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派出所出来，我心里惴惴的生出一脑袋的问号，失语似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电了我一眼，打破了沉默：“嘻嘻，没有想到十多年后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吧！”
　　 我有点愕然地望着她，她身段颀长苗条，上半身壮实得圆圆的，突起的乳房很有挑战性。红润秀气的脸庞，细眉下一双眸子幽幽亮亮的，这张诱人的面目使我似曾老朋友般的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我和她在哪儿有过缘份？她眯笑着我，见我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嘻嘻地笑道：“泉哥，忘记了呐，那年修建洋河电站你就住在我们家哩，我就是秀梅家的女儿呀。”她喊我泉哥，喊得甜甜地倍感亲切。说到秀梅，我瞅着她，在我尘封的记忆深处，猛然跳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俩长得是多么相象？我不觉露出几分讶然和欣悦。她似会说话的眸子里，则显示出几分调皮的挑逗，好似在黠问我：你该想起来了吧！我的心里不觉就有了几分激动。
　　 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水电工程，那年农村刚收割完最后一茬庄稼，县政府就把稍有松闲的农民，在一番激励的政治动员后，以民兵营的组织形式，开赴了洋河水电建设工地。不足二十岁的我就住在她家，认识了她。确切地说，是认识她的母亲，她那时多大呀！说到松闲，实际上那年代的农民从来就没有松闲过，只是比平时消闲了一点儿，反正一年四季都有着忙不完的活儿，那时的政治口号就是：深挖洞，广积粮，大批促在干！春节也在作贡献。
　　 我是从单位抽调支援这项工程的，在指挥部后勤科负责工程所需的器材。那时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家家，见人腼腆地羞红着脸，显得很文静。而她的母亲三十来岁，如她现在一样细挑的身材，黑红清秀的脸庞上一双大黑眼睛精光四射，壮壮实实的农村妇女，有股泼辣强干的精神气魄。她是大队里的妇女主任，在公社也是个很有名气的劳动模范，拿现在的话来讲：就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强人。许多年后我和她的女儿以这样的方式在这儿见面，确实不是个好的地方，我强笑着：“呵呵，想起来了，你叫春妮儿吧，家中父母还好呗！”
　　 “泉哥，谢谢你，他们都很好的，只是……”她羞愧的瞅了我一眼道：“只是把你拖进这趟混水里来了，很对不起哟，过几天后我再向你道谢，解释。”我在尴尬中不知说什么才好，在派出所里有朋友取笑我：“呵呵，你表妹挺有个性的！”接着附耳对我讲：“你可别介意，我们所里就有那么几个有点儿自以为是的傢伙，以为抓个人进来就能罚款，没想到碰着个刺儿头啦……”
　　 洋河是一条弯曲了几十里，贯穿几个公社（乡）的一条小溪河。在它静止的时候，沿岸和风细雨，垂柳依依地飘逸，婀娜多姿。如遇晴日，在阳光的辉映下，清彻的水底可见游鱼在水草中结伴戏水。春天本来是个美好的季节，沿岸的风光旑旎多恣，是春游踏青的好去处。但缘于是个多雨的节令，那么这条平时温顺柔和的小清溪，就会洪水四溢泛滥成灾，常说：水火无情。辛勤的农民就会在这个美好的春光里，冒着危险紧张地防汛堵水抢救农田。为了一年的丰收，不惜献出宝贵的生命和大自然灾害作斗争。这条多变的河道婉涎着流经枫树湾汇入沅水……
　　 枫树湾在五十年代合作化时就出了个李劳模。在我们国家缺乏粮食时期，他大胆创新由一季稻提出种双季稻。在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又试验种植了稻稻麦，稻稻油三熟制。充分的利用了土地资源，使得一样的土壤产量翻了三倍。在如此巨大的变化下，他由一个老农民成为了科学种田的全国劳动模范，出席了全国劳模大会。从北京开会回来，地方政府为了全面推广劳模经验，组织了李劳模在各区、社传经送宝。农民出身的他没得文化不用稿纸，但报告作得有声有色，精彩飞溢，充分地发挥了当地农民方言：什么屌毛鸡巴卵的，麻雀吃蚕豆，只顾吃进去，不晓得屙不屙得出来……虽然有点像眼药水抹到了脚背上，但不泛风趣，笑话连篇。歪瓜裂枣地讲得唾沫四溅，但也不太跑题，下面的人听得哈哄喜笑，全县乡镇一圈子热闹下来，把个李劳模就宣传得家喻户晓了。随着他的继续革命永远向前，头上的桂冠光圈也就越聚越多了。他那个大队也就爱屋及鸟，成为了湖南水稻高产实验研究基地，一批批的专家学者潮水般的涌来观摩学习……
　　 可这条溪河就不管他劳模不劳模，它的丑脾气上来了，你李劳模的实验田也照样遭殃。于是来这儿观摩的专家中有人给他出主意，建议他怎样的治理好这条河流，变有害为利发挥它的资源作用。这时的李劳模在各级政府中已是参政议政；说话是板上敲钉非常的响亮了。他能首肯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到的。于是；在人如潮汛的呐喊声里，这条弯弯曲曲的河床被拉直了，两岸堤垸加高了，沅水交接的出口处建了水电站。电站不仅能发电，更主要的是起到了排灌作用，使得溪河数十里的农田基本上旱涝保收了，为人民做了一件大好事，在本县的水利建设上又增添一个闪耀的亮点。李劳模的桂冠上就又有了一条治理洋河的可歌功绩。
　　 春妮儿的家，就挨在县道公路不远的洋河大桥处，正好是这段河堤的重点工程。我在心里沉思着：如果还是那个时代的政策面貌，有那样强势的娘做后盾。我瞥了她一眼，加上她本人姣好精神面貌的出色强裆，在那个僻壤的乡村里，一定也会出一个胜过她母亲的美丽女强人。在村里，乡政府定能混得个令人眼馋的轻松工作。然而；风水轮流转，改革开放后的发展形势，以经济利益取代了政治信仰，金钱成了最高的追求目的和信念，削弱了做人的道德观念。转眼间就有胆大的人钻了政策空子，不惜一切手段一夜暴富。为了全面贯彻中央勤劳致富的精神，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手段发了财，就是改革开放的榜样，领头人。这些首富的人，理应就受到了政府的积极支持和嘉奖，媒体的吹捧和宣扬。给人们禁锢了几十年的头脑解了冻，调动广大群众致富的信心和积极性。而这暴风雨式的经济开放，却使许多人面对眼前的发展局势理解不透，措手不及，目瞪口呆。
　　 “泉哥，我那老娘只以为社会主义的农村，会是永远地出集体工，她把我的婚姻以她的世态强扭在一颗瘪瓜的藤上，看着别人发财我的心里快要馋疯了哩，如是……”几天后春妮儿委屈地告他。“唉，在目前逆转的大潮中，雾里看花，谁能看得那么清呐！你妈在农村扑腾了一辈子，经历和应付了许多困苦的风浪，也不容易呀，她还不是为了你好哩！”我不便过份地阐述我的观点，只是和稀泥地抚慰着她。心里却想：身为大队干部的秀梅自以为有着农村的优越感，几十年来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思想观念还停留在挣工分吃饭的概念上。她看不到形势在变化，女儿的思想观念已步上了时代发展的行列，在女儿的婚事上犯了糊涂，总以为老老实实干事的才是正经人，总不会吃亏。所以为她找了个老实得有点儿木讷的年轻人。哪里想到没过多久，农村实行了田地承包责任制，出集体工挣工分的时代结束了。过去不安分种田的人到外面却混了个礶满盘溢，一心只会为着几亩大田在泥水里扑腾的老实人，却比出集体工时还过得惨。眼见着贫富的差距一天天拉大，人们的心理感觉就不平衡了，穷人们盯着以前不如自己的富人满心地窝火了，仇富的情绪就像疯长地草样漫延开来。什么鸡巴使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狗屁！如是；英雄不问出路，弄到钱就是好汉！社会世情就变得灯红酒绿的迷惘复杂了。从媒体的聚焦来看，不知从哪天起，由宣传国家建设，工，农，兵先进人物。转向了以金钱为主题的娱乐，明星婚恋，美女情事上来了……只要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就能吃通。大家去想想；最炫目的是演艺圈，而演艺圈里的富公，富婆，美女又是最闪亮的了。每天的电视媒体总要说一大堆演艺圈里美女俊男的废话，就是生了一个崽子也要倾情的显摆，那小子长大成人后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东西！于是，满大街的漂亮妙齡女人，长裙曳地，或是长发垂肩，坦胸露肩的，红唇如花的，香风猎猎得令人眼花缭乱，你能说她们没有受到媒体的宣扬影响吗！
　　 我偷瞅着面前的妮儿，她打扮新潮，眉眼靓丽，身上的香气缕缕沁入我的鼻腔。她愁眉锁眼幽幽生怨，这样一个大美女站在你面前，能不令人对她生出几分遐思，怜悯吗？我不敢相信：像她所说的，见着别人发财就馋疯了，就会出卖肉体吗？毕竟她从小所受的教育，是从共产主义社会信仰时期过渡来的，还不至于坠落到这步田地呗。她闪过我的目光，轻轻地，幽怨地道：“我和家中那个男人确实过不到一块儿，我们俩人间，说话就是鸡同鸭讲，两条平行线思维拢不到一块儿。我出来就是想弄几个钱，看看我能比别人差了多少。尽管外面的世界迷茫精彩，社会的底线已经开放到笑贫不笑娼，但我还不至于被诱惑去做鸡，做那样的下贱事吧！”
　　 我绷紧的心松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我们几十年没有见面了，我倒成了台下看戏的替古人担忧了。这也许就是人生的缘分吧，这缘分从她母亲那时起，她对我的热情关怀令我颤颤心动。到她，我们无意中的邂逅又使我为她挂心，一段一段的，该忧的时候忧，该喜的时候喜，想躲也躲不掉的。我也知道现在的社会人情复杂，生活就像一个舞台，总有着一股子表演的气息，但我凭直觉，感到她不是在跟我演戏，我相信了她的话。斟词酌句小心地问道：“那……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哩？”我的声音里带着点儿酸味。她瞥了我一眼，我们的目光在空中刮擦了一下，她的眼光赶急跳了开去，红着脸微显几分羞却。“噢，我们一个酒楼里的同事，我刚来时他很照顾我。”她稍顿又道：“泉哥，和你说老实话，我们的关系确实有些特殊，但在目前这也正常呀！只要我的男人不干涉我，我又碍着谁了呐！”她声音怯怯地微含悲凄。我讶然，她已很开放了，目前的现状就是这样呐。我能理解她，两个人合不到一块儿做爱也是受折磨，一段悲情婚姻的另一方，一旦遇到了爱情的滋润，不出轨那倒觉得有点儿不正常了，特别是在这个开放的年代。我疑惑着，但仅为此，也扯不上卖淫呀！
　　 “那派出所找你又是怎么回事呢？”
　　 “哼，我也不知道呀，抓我的人说是有人举报我卖淫，我他妈的倒了八辈子的霉呐，要见那个砍脑壳的举报人，他们就说我不老实，要罚我四千块钱，就是真的卖屄四千块钱也不容易挣呀！”她说到伤心处，眼睛红红的。我的心里沉沦了一下，问道。
　　 “噢，他们是怎么放你出来的哩？你为什么想起要我来领你喽？”
　　 “喔，起始我也不清楚呢，出来后才晓得和我相好的男子，有个什么亲戚在官场上喽，是他露了面才答应放过我，可能派出所没弄到钱心里不舒服哒，要黑我的名誉，要我家里或村里来人领我啰，泉哥，你想想，敲错他们的琴了，我能要他们来吗！那样我比死还难受哩！左思右想就想到了你，就撒谎说你是我的表哥，而后我把一个很边远的同学家庭住址告诉他们，他们在电话中无法联系上，就同意了你来接我。”
　　 我嘲谑地笑道：“呵呵，你以为警察就那么好忽悠吗？还是那男子的亲戚起了作用，加上没有事实依据，你哩，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强硬，他们不放人不行。至于我这个假冒的表哥派出所里谁不认识我，他们只好给我一个空头人情就坡下驴了，当然，我可没有想到会是你这丫头啊。”
　　 “嘻嘻，我给你抹黑了！所以今天特来请罪。”她四下望了一眼道：“泉哥，到吃饭的时候了，我请你吃饭，和你好好说说话好么？”我见她很有诚意，想到那年代住在她家里，她们一家人对我的照顾倍觉亲切。我笑道：“妹子，我不知道你到了县城哩，你是客，该我招待你吧！”
　　 我和她从酒店里出来，满大街上已是人潮烘烘地了。影子被路灯拉长复又缩短，我俩在桃园广场站住，我趁着几分酒意很含情的打量着她，杏仁黑亮的眉眼，炫目的大胸，也不由得我在心里颤动。感到女人的恣色确实是赚钱的资本，心里就不由得想到到了黄，赌，毒真诚的哀伤。她经历过风雨地洗礼，心情似乎放松了许多。她感觉到我盯着她的目光异样，轻佻地刺了我一眼，笑道：“泉哥，好好地看我，别以后又忘记了喽！”心里喜滋滋的，口气带着嘲弄。我笑笑，心里有点温热，把目光从她胸部挪开，脑子里悠忽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现在许多人把道德败坏只局限在男女两性方面，实质上腐败才是道德败坏的根源。下属溜着上司，二奶哄着大款，贪官谁不养着二奶，三奶。盛世下笑得最疯狂的就是这一撮子人，也是真正看不清社会形势发展的人。不然，世界上就没有公理了，许多历史上的证明，不是诠释了这样的结局吗！前车可鉴，后世之师啊！
　　 我们闲聊着，送她到打工的那个酒楼，就瞅见那男子在向外张望，看见了她，满脸喜笑着迎了过来。我止住脚步打量那男子，他高大俊逸，行动儒雅，很有男子汉的派头。而她杏眉宛转，身材不错，挺胸翘臀，长腿细腰。高跟鞋叩击着坚实的水泥路面“咯噔，咯噔”地响得很欢快。他俩人的亲热劲儿，不知情者谁不艳羡佳偶天成……
　　 她的背影直到我眼中消失，我的脑子里突然抖出个和她一样的背影，那是一个象征着共产主义信仰的背影，却离我越去越远了，只留下了那个时代里的沉重，质朴的记忆。农民的先辈，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们的后人会丢掉田地进城去务工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