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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文缘】一个老日记本(散文)


作者:沅水墨人 秀才,2977.8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209发表时间:2015-09-17 22:45:05

四十多年星移斗转,那个一度令我惆怅令我惋惜的本子,以为在某次搬家时弄丢了。其实没有,好像一个潜伏很深的老牌特务,只是躲避得好不容易发现而已。隐藏了四十多年的这一日,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在前不久的一次不经意的清理中重见。
   不清理出来想不起来。自打不见,渐渐淡忘,以至于后来脑壳里完全抹去印象。一下呈现,才记起确实有这样一个本子,一个少年同学赠送我的本子。
   原来,我积累了一些宝物,部分购自新华书店,部分从收购部称斤得来,以物易物交换到一些,卖书的时候存了一些,退休前后从地摊上收罗来一些。这一些,那一些,积少成多了不得。这宝物是普普通通的书,孤本没有,社会上可能多如牛毛。你没有,他有;他没有,另外的人有。没有一个人,把世界上的书收罗得全。随着越来越多将一钱不值。数量大了不仅看不了,还占去很多角落。鱼龙混杂就要清理,一年、数年便来一次扫荡。看过的,重复的,不中用的,踢出局。要的,留存。但是优柔寡断难以割舍,丢的很少,展现着狗吃牛屎凑数多的现象。没有瘦身,还来两辈子也看不完。那些玩意儿,衔在嘴里是块骨头,吐出去又是坨肉,就让其抢占采光面积的半壁河山。自我告诫不能像贪官有了用不完的钱还不能缩手,要把半数扫地出门,就是这整理中发现那个日记本。多次无果而这次翻到。
   日记本是烟色的,朴素的塑料封面现淮海二字。
   本子肯定是跟着人走的,随我上山下乡,到三阳时,在;并开始使用,上面有在三阳时抄写的东西为证。转到李家岗,不在了;没有在这个地方写下的只言片语。参加工作到了盘塘,没有露面;调到八字路,没有露面;转到理公港,仍然不见踪影。大量空白,没有一个字进入。这么多地方转动,从此深藏不露。下岗回家多年,每两年至少要毛毛糙糙清理一次,还是秘不示人。多次转动,数次搬家,脑壳里已经将其彻底丢到爪哇国去了。六十六岁的某一天,无意之间翻书,就像李靖有意挥剑斩向肉球蹦出哪吒一样,日记本夹在一堆破书中露出尊容。
   平时没有记日记的习惯,缺少毅力坚持,总是不以为然。也是认识糊涂,觉得寻常事情不值一记,那显得多么婆婆妈妈麻里麻烦。一生没有买几次日记本,于我,总觉得用不着那么好的东西。写点子什么,有十行纸方格纸或者角把钱一个的笔记本足矣。有了日记本往往一放数年不用,弟妹们就拿去用了,他们才不理会配不配写好日记本的问题。并没有规定哪个写得哪个写不得。
   为数不多的日记本,是赠送的纪念品或奖品。这个失而复得的本子是当年几个同学赠送的。
   翻开封面,前面是题字。扉页后面是几个剪去的残留痕。什么时候剪掉,记不清楚,剪去的是什么内容,也记不起来。可以肯定与我无关,不会写反动话在上面,也绝对写不出私密的肉麻的话在上面。当时毛主席的十七八岁的红卫兵,心地纯洁,反修防修,视毛泽东思想为最高指示,岂是卿卿我我之辈。能够排日记本前面几页、后来又不能见阳光的,只有这种可能,是毛主席和林彪在一起的照片,是林秃子题词一类。那时候的日记本,语录本,很多就是这样。每个单位、个人紧跟上层,头上都好像插了敏感的政治风向标,身上挂着政治寒暑表。然而,忽而云端,忽而地面,忽而红得发紫,忽而臭不可闻。林秃子一翻船,就忙不迭掀掉林秃子。我们不得不谨小慎微,剪去那前面几页不宜保留的。现在当然不会为某个人出现这样的情况,那时候如果不伺机而动,保留这个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轻则上纲上线批斗,重则塞进牢眼思过。不剪掉有胆量保存的,现在就成了一件小小的文物了。
   这个四十多年前几个同学少年朋友赠送见证友谊的本子,本当好好保存。然而什么宝贵的东西一旦拥有,也就出现随意了。没有妥善的地方,就和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块放。以至于后来连在不在都不清楚,在,还以为不在。客观上是多次搬家,主观上是性格上的马大哈,并不是不注重友谊。这次象河里的鱼冒头,甚为奇怪,很多东西在一次次搬家、一次次风云变幻中失去,这个本子居然没有丢。只是也和人一样形体变老了。可惜我没有一支生花妙笔把经过完美写出来,不然,能凑成一篇好文章。
   翻开封皮进入眼帘的字是
   赠给:战友张新泉
   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屈一明黎益元
   罗凤均文新华
   舒伯高周起中
   陈建仁袁立仁
   1967、5、
   这些人名耳熟能详,舒伯高是同班同学,罗凤均、周起中、陈建仁同年级不同班,黎益元、文新华、袁立仁年级也不同,低一年级。都是十几岁的初中生,都是同一个红卫兵组织的人。在毛主席发动的文化革命中,六六年十二月,成立全县第一个红卫兵组织,参加批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到六七年五月,有半年时间的共同经历,不称学友而称战友,结下友谊,于是送我本子一个。
   本子上的这些人,实际上是充满怜悯心的人。在那种大环境下,没有施以武力,真正的走资派也罢,非走资派的当权派也罢,都没有挨过我们的拳头耳光。与后来广播报纸宣传的什么响当当硬邦邦的打砸抢角色不是一回事,我们顶多是进行了一些舆论监督(大字报、大批判)。没有广大群众的舆论监督会有什么恶果,现在还看不出来吗?而社会喜欢简单划线,参加造反派的统统是那样的。后来当权派一刀切解放,重新上台,我们是吃过苦头的。参加工作都受到过或多或少的阻碍,体现一种新的窝里斗。都出以公心,才是人民之幸、国家之幸。参加的人都有罪吗?后来,当权派没有发的工资都补发了。打倒靠边,没有为党工作,不工作怎能拿工资,你的日子又不是没有过出来。吃了一点小亏占了大便宜,一下子成为富户。(只有极少的人拿这个钱交了党费或部分交党费,那才是真正的无私无畏的共产党员。)这也体现了一种特权。特权为以后大量产生贪污犯埋下隐患。而我们这样受了不公正待遇的,只能一时自叹命中注定了。
   看到这个本子,误认为六八年下放前送的。是知青下放留的纪念。我容易忽视细节,看了上面的正文,就没有看日子凭想当然。因为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样的句子,就像分别留念的话。实际上是六七年,写的人不会错,那么多同学当时都没有提出异议,可见准确不容置疑。认为六八年只是我的幻觉而已。不过,那天的大致情景还是记忆犹新的。我从桃三中学校出来,到了林源商店,他们呼啦一下从商店出来把我围住,比我低一年级的屈一明是送本子的主角,这种事情他往往义气在前。大概他问了这样的话:送你一件东西,想要什么?大家望着我。
   我很干脆说,什么也不要。
   屈一明什么不说,转身进店,马上买了一个日记本出来。“送个日记本,哪个写句话?”
   大家平时到一起打球,干事,个个活跃如快乐王子。此时如木雕菩萨默然无语,都是比较注重精神不太注重物质的人。一反往常之主动,题字没有争着来,有半分钟沉默。不奇怪,这正是中国人含蓄内敛的性格使然。不是字不好,与字也关系不大,分明陈建仁、舒伯高周起中及那几个的字都过得去;那就是平时讲话一套一套下笔千言的人,一时也会为想不出什么惊人句子难住。
   正在这时,文新华、黎一元眼尖,看见了前面走来的红小兵小老虎的负责人,不怕跌眼镜,就委托低了两个年级的高小生写。小老虎是高小学生红小兵战斗队负责人,见是这几位仁兄,便快步走来。不等小老虎问,屈一明说明原委,小老虎不来斯文,坦然接过本子,抽出水笔,略加思索,刷刷写了这两句唐诗、并写下他们的名字。事到如此,我就接受了日记本,再推辞就不像话了,欣然收下装入衣袋。那时候的衣,上面一个袋,插钢笔;下面两个袋,装书本和别的。
   第二年(68年10月)知青下放,我把日记本随同他们的友谊带到农村。日记本是用来写的,却泯灭了它的效用。繁忙的劳动缺少写日记时间,脑壳里有惊弓之鸟,活怕心怀不轨的人揪住只言片语分析出名堂来。也不愿意写这么好的纸料。农村要一双精通劳动的手甚于写字的手,日记本一放三年没有动。后来还是写了,写的不是日记,却是这个:
   拜惟好汉,听祷原因:
   念我弟子,东土唐人。
   奉太宗皇帝旨意,
   上西天求取经文,
   适来此地,缝尔多人,
   不知是何府、何州、何县,
   都在此山内结党成群。
   我以好话,哀告殷勤。
   尔等不听,返善生嗔。
   却遭行者,棒下伤身。
   切念尸骸暴露,
   吾随掩土盘坟。
   折青竹为香烛,
   无光彩,有心勤;
   取顽石作施食,
   无滋味,有诚真。
   你到森罗殿下兴词,
   他姓孙,我姓陈,
   各居异姓。
   冤有头,债有主,
   切莫告我取经僧人。
   唐僧的一篇悼词
   71、12、
   记不得乡下怎么会断断续续看了《西游记》,抄了上面文字。“唐僧的一篇悼词”,是我拟定的题目,71、12、,是抄写的年月,没有具体日子。没有读多少书的我,喜欢这些浅显诗句,唐僧的这段内心独白,就把人物慈善怕事的性格特征刻画出来了。后面另外几页,都是抄的这样的诗文,如孙悟空冒充医生的一段是:
   医门理法至微玄,
   大要心中有转旋。
   望闻问切四般事,
   缺一之时不备全;
   第一望他神气色,
   润枯肥瘦起和眠;
   第二闻声清与浊,
   听他真语及狂言;
   三问疾病经几日,
   然后饮食怎生便;
   四才切脉明经络,
   沉浮表里是何般。
   我不望闻并问切,
   今生莫想得安然。
   72、1、12、抄
   《西游记》里这样的文字抄写了六段,日期分别为七二年一月十二日、十五日、二月五日、二月十日、二月十三日,就没有继续抄了。后面抄的是鲁迅语录、高尔基语录、斯大林语录(毛主席语录没有抄,有专门的语录本),王济平《漫话学语文》段落,还陆陆续续抄了当时报纸上的十几首新寺,写了二十多页,日记内页大部分空着,没有写。本子倒数第二页写的是72年购书登记表,列为四项:书名、作者、定价、编号。那时候虽然是文化荒漠,新华书店还是有少量书卖,登记表上这一年我买了10本书如下:《鲁迅书信杂文选》(0、6元)、《飞雪迎春》(0、6元)、《海岛女民兵》(0、6元)、《渔岛怒潮》(0、9元)、《金光大道》(1、06元)、《高玉宝》(0、42元)、《红松村的故事》(0、34元)、《天、地、人的起源》(0、14元)、《江畔朝阳》(1、13元)《列宁回忆录》(0、95元)。《天、地、人的起源》、《江畔朝阳》没有看,那些都看了。那是极端缺钱的日子,举家劳动一年,年终分配扣除粮油等食物支出后,所得不过百元,就拿了接近七元陆续买书,这是很多人一元钱也不开支的项目。现在,这些书只剩下《鲁迅书信杂文选》、《海岛女民兵》、《金光大道》三本。
   几十年过去,这些送本子的人都是老年。偶尔会想起他们。比较经常见面的是舒伯高,隔得不远,在乡下插了十亩田,还打豆腐卖。如果不参加文化革命,或许和许多农村人一样外去了,读初中目的,也正是为了多些文化去外面。如果知道外去不了,就和他人一样初小、高小文化插田也算有文化了。这个吃苦耐劳的人,去工厂,去部队,都能成为积极分子的。阴差阳错不能遂愿,好在当一个草根百姓看得开,没有好大的患得患失。我把他发展为县里诗词协会会员后,每年开几次会。田里劳作之余,丰富一下夕阳晚景的精神生活,我和部分诗友偶尔到那里采风,他偶尔到我这里来。
   文化革命的原因,怕背黑锅,动不动就是黑串联,难得听这个话。让我们几十年没有什么往来。时过境迁,现在各有各的生活圈子。大部分不容易看到,罗凤均是后来得了肺癌回家看见的,头毛由于化疗脱落殆尽,除脸壳子接近原来,肌肉丰满粗壮的腿子只有柴棍大了。没有多久,他去了西方极乐世界,不能继续享用做包头得到的大把钱财。
   陈建仁住桃源,见过数次,当过公司经理,因为一点内部不和下台。现在看淡,生活泰然有滋有味。文新华住常德,重型机器厂的工程师,听说还在效力。那个屈一明,住长沙,在所在大学负过一定责任。见过几次,身体很好,风采依旧,风度依旧,热情好客,仁义大方。我在长沙清水塘地摊卖字时,特意看我,请我全家在长沙常德肠子馆吃饭。黎益元很少看见,还是我结婚时来过。据我所知以前读书他哪里写诗,不仅他,都没有写诗。有的话,几首十几首了不起了。从盐矿来,他带来了一个日记本以七律写成的诗。不由我汗颜,这时哪里写一首七绝七律。他好像一个练气功的人一下打开天眼那么神奇,里里外外都是诗。这个热情幽默的人,和屈一明文新华一样,没有开言先有笑容。不知现在怎么样,已经多年没有见面了。周起中见面很少,好像做什么生意,不知道现在外面干什么。袁立仁相当机灵活泼,当时能给某个首长当警卫员,却是再好不过了。对他的印象,就定格在学生时代,我后来没有见到、失去联系……
   爱屋及鸟,这些少年同学在心中有份量,那个老日记本就有份量。本子的空白,决定以现状留着……日记本自然不丢了。
  

共 5130 字 2 页 首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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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老日记本,记载着四十年前的点没轶事。四十多年的星移斗转,那个一度令作者惆怅和惋惜,以为在某次搬家时把本子弄丢了,有一天竟然又出现了。禁不住翻开笔记本,陈年往事历历在目,同学之情浮现心头,作者借机回忆了一番。爱屋及鸟,因为少年同学在心中的份量,所以觉得那个老日记本更有份量。当记忆的闸门一经打开,回忆如存放多年的美酒,醇香无比。欣赏佳作,感谢赐稿文缘,推荐共赏。【编辑:雪灵】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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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雪灵        2015-09-17 22:47:33
  回忆总是美好的,一个日记本,记载了作者四十年前的生活趣事和同学之情,令作者遐思万千。问候作者。
2 楼        文友:沅水墨人        2015-09-18 07:00:27
  感谢雪灵编精彩辑编按点评。回忆往事,这个老日记本是有些奇怪,确实以为在即将五十年岁月里那么多搬家调动中丢失,出乎意料安然无恙,有写篇文章的冲动。于是不管眼高手低写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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