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雨墨梦乡 >> 短篇 >> 江山散文 >> 【雨墨】父亲(散文)

精品 【雨墨】父亲(散文)


作者:古翼 童生,953.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43发表时间:2015-09-18 18:42:37


   【一】
   当我下定决心要写父亲时,心里猛地空空的,一如今日蔚蓝的天空,只是稀稀疏疏铺展着透明纱布般的烟云。以至于我独坐在钟表的嗒嗒声中冥想了好久,而现在心里倒是更有些愧疚了。血脉的共鸣多少会演绎出一种特别的情感,这世上有此等相近脉动的人又能有几个。云弥漫天际,越是疏淡就越是与天相容,我与父亲亦是如此,在由血缘谱写的生活篇章中,彼此平凡着、盼望着、相容着。突然发现,我所冥想的只不过是一些深刻的情节,却忘记了协同心跳的最原始的平凡。
   父亲二十岁便和母亲结了婚,在那个时代的乡下,二十岁结婚并不算太早。从结婚的年龄就可以推断父亲没有上大学,其实他连高中都没念便下到田里帮爷爷扶犁种地了。可这不表示父亲不聪明,实际上父亲初中成绩很好,学过的书本知识掌握得十分扎实,他甚至可以准确地背诵出教材每一页的大概内容。父亲说在他初中下课时老师经常把他留在班级做题,有时还因父亲做错了本不该做错的题而去责罚他,有时是木制的长格尺拍手心,有时是罚抄必背篇目,父亲那画有浅条纹的手被打出一朵粉红色小花来,到家还不忘向爷爷告状,那时爷爷就会意味深长带着笑意沉沉地说上一句“是张老师打的吧,我就知道,你小子又是不好好做题,看张老师对你多好!”父亲那时心里千般不是滋味,更没懂爷爷说的“好”在哪里。
   二十多年后,父亲却偏偏从记忆的旮旯里翻了出那些旧时光,给那时刚上初中的我平添着生活画卷里的缺漏。父亲在对那时上初中的我说这些时,脸上带的不仅仅是高傲的神情,更多的是在儿子崇拜的目光里沐浴的欣喜,话毕,还有着丝缕惆怅。
   爷爷本是父亲就读中学的一位教师,而且曾有机会身居校长高职,可世事弄人,他在规定的退休年限之前便离开了教育界,归赋于最贴近自然的农耕岁月。至今,我仍然不知他为何使然。自从爷爷硬实的脚在如琴弦的田龙上奏起了悠扬四季的耕耘曲,父亲就从初中毕业的光景里走向了他一条艰辛路。父亲说,很多年后他才知晓,原来初中毕业还有高中,高中毕业还有大学……
   当我上初三时,心里莫名地被父亲那酸苦中略甜的青春叶汁所浸染。我没有像父亲那样去背书,但有时在性子里却觉得是在为父亲而刻苦读着书。只是,那在夏日的清风绕过六层高的教学楼窗子时,我在雪花般明亮的光线下书写着未来,父亲却不得不在泛着油光的翠绿色里洒着雪花般的汗水。日复一日,直到蒸发不掉的疲劳凝固在雪花飞舞的季节。初中时代,我唯一让父亲失望的是,我依旧没有寻得老师对我的严厉态度与急切苛求的“好”,到底在哪里……
   【二】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亲是会打孩子的,这不是我的父亲所具有的特点,而是天下所有父亲皆具的天性。我的父亲会打我,但是不疼。我依然会哭,但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让我心惊胆战的恐惧。那种恐惧感的诞生,并不需要父亲给我裤子扒了痛打,有时怒声呵斥,带有恐吓性的动作,或是拿起筷子往饭桌上一摔,甚至一个恶狠狠的眼神都会让我全身乏弱,血速迟缓,心头一紧。那时母亲的怀抱就真真正正地成为了我的安心窝,有时依偎在母亲略带清香的怀里,感受到她心脏微妙有律的跳动,小脑袋埋在母亲胸前不去看父亲那能压制血液的厉眼,在一片黑暗中我会想,父亲为什么不像母亲这般温柔?然后眼泪浸湿了母亲那暖人的衬衣。
   我在母亲的劝说声中忘记了许多有关父亲生气时的样子,却还是留下来了几件,我多少可以怀念那尘土般颜色的光阴的故事,也算是慰情聊胜无了。
   那是一个弥漫草香翠色昂然的春季午后,远来的春风不时从老旧的窗棂无声地潜入,在暖黄色的炕革上打几个滚儿,又从附着了灰尘与油渍的外地厨房轻敲了下包裹木门的丝带,“哗啦”一声融进春日当中去了。我就在炕上恋着,不若它那般无耐性,却也因为有精彩的动画片看。字典,小田字格本,铅笔,削笔机一一陈放在画有窗影的炕沿上,温暖却不燥热的阳光在娇小的背上游着,手里的铅笔也在安逸的气氛中行着,那精彩的动画在稚嫩的眸子间闪烁着。突然,电视屏幕一闪,紧迫的情节画面没了,留下的是一片茫然的雪花,似是宣告着一场小雨的降临。我眼泪一双双地嘀嗒在方格纸上,完全忘了还在院子干活的父亲!我从无声地哭,到有声的哭,哭解不了那份团结在心口的郁闷和委屈,揪着心,狠狠地撕下了《新华字典》略有泛黄一页。
   当父亲拉门进屋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心灵的恐惧,可我仍旧哭着对父亲诉苦,用一种委屈难过的音调说“电视,没有台了。”我至今还无法忘记父亲那紧绷的脸和冰冷的眼神,他用责备的腔调大呵“没台就没台呗!看把你出息的,没台就学习呗,没台也哭!”我低着头,心中的委屈感更甚,嘴上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怕父亲再说我没出息,眼泪都流溢出心里流到血液里了。可父亲那琢磨不透的心情,看似要结束批评似的,却又猛地大怒起来,又呵到:“看你那样!这电视线就是我给拔的,我看你边写作业边看电视,那能写好吗!”我听到这儿,那眼泪如决堤的江水再也抑制不住了,温润的泪水冲洗着难过的小脸,心里针刺般的疼,我不敢痛痛快快地大声哭泣,只是一味的啜泣着,身子一味的颤栗着。
   许久,父亲不在言语,他看到了撕开的字典,红色的封皮俨然是淋漓的鲜血,我心又是一惊。他声音却大异于方才,变成平常样的声响,问“这是不是你撕的?”我那时怎会承认这么没出息的事实,只是故作镇定地说“早就坏了,掉地下摔的。”(现在想来,那时我真是聪明过分了)父亲不再言语,退身出了屋子。
   等我再次从作业中回过身来时,我看到了父亲从掉了些蓝漆的老窗前离去的侧身背影!显然那贴着玻璃而过的身影只告诉我一个事实,父亲刚才在看我。即便当时的我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异样,继续呆呆地望着,窗外,父亲亲手制作的木篱沉沉地立着,下端插进深深的土壤。上面有从不打药却茂密成荫的沙果树枝,下面还有春日暖阳安抚下的蔼蔼青草。
   长大后,时常记起父亲这么一句话“我管孩子,你们别管!”这是对母亲和姥姥说的话,也是近乎喊叫般的声响。小时的我默不作声地感受着,那句有魔力的话把母亲和姥姥的关切目光击碎,然后是对自己做过的蠢事的偿还。
   【三】
   那时,父亲是年轻的,大家都这样认为,翟叔还说父亲和母亲年青有活力,两个人竟然一年种两百亩地(并未夸大)。说时,脸上尽是羡慕的神色。只有母亲认为父亲见老,她说父亲原来的头发茂密如森,黑亮柔顺,可是在我小学时就变得额头发亮,柔软发卷了。而且原来洁净清秀的面庞也多生出几条抢眼的皱纹来,还有本是健壮微胖的身子也变得干瘦紧实了。
   不记得多少次延伫在村庄黄绿色的夕阳下,望着路的尽头愈来愈近的拖拉机影子,总是有两个人,在被黄昏拉长的影子里藏匿着看不见的笑颜,他们的背后是耀眼的红得发紫的梦,在路的东头张望的小身影是梦里最醉人的风景。
   当能看清父亲的脸时,我不禁想笑。那晨间本是淡黄色的脸,不知何时被调皮的风上了色添了彩,一块儿多了些土黄,一块儿挤进些油光,若是雨季,我还能看到大酱似的泥点,孤零零地挂在他略有消瘦的脸上,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好像还晕眩在车轮飞速的旋转所带来的无尽刺激中。父亲不会在意它的存在,有时带着那份回家的欣喜会逗逗我,带着动画片里的怪异口气说“呦!这是谁家小孩啊?咋长的这么俊呢?”有时也会带有一种哥们儿气地说“大儿子,给爹开门!”这时母亲就会面带微笑,在黄昏的光景中恍若仙女,让我有种迫不及待扑到她怀里的冲动,可我还是会高高兴兴地先把老房院子的沉重木门连拔带推地弄开。拖拉机进了院,这三个人也便一同到家了。
   这个小家总该是有些别样的“热闹”。那次父亲因母亲的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就和母亲吵了起来,事后,母亲离了家消失了踪迹。那晚,父亲包车到市里的火车站去找,姨奶在家看着我,我蜷缩在被子里,鼻涕眼泪流到一块儿,也没哭出声来。后来姨奶说母亲可能是不让父亲找到,去了延吉坐火车。父亲又坐上了去延吉的客车,在图们通向哈尔滨的火车未到之时赶到了延吉火车站。我可以想象到父亲急切的目光在密集的人群中搜索,他可能问了车站里的售票员,和行李检查员,可能因为焦虑而声音略带颤抖。可是依旧无果。父亲等到延吉车站里的人全都剪完了票,拖着一夜未睡的疲惫回了家。母亲回来时是第二天的中午,她只是在图们旅店住了一晚,回来时还买了圣诞树上常挂的彩灯。小叔,姨奶和姨夫爷都来家里帮着说话,其实在我看来,那时他们不来,父亲也会抿着嘴一副做错事的孩子样。不过,来了到是缓解了可能出现的尴尬,那年冬天的飘雪,也变得有了些温情了。
   父亲很是喜欢家里的大黑狗,回到家后总是端着一狗盆糠料去喂狗,嘴上少不了趣味的吆喝声。“来来来,大黑,吃饭啦!”“去去去,先靠一边,慢点吃。”那样子好像认为大黑真的能听懂似的。而大黑只是呼哧呼哧地急喘气,后面毛茸茸的尾巴一个劲儿地摆。家里有什么剩菜剩饭,都被父亲打了包,给了日渐胖大的大黑狗。大黑狗也是知恩的狗,他学会了在两种情况下大叫,一是有外来的陌生人,它非要抻着脖子冲着外来人从院门大吠到老屋门,二是晨去的父亲开着拖拉机“嗒嗒”地回来了,它会略带间断的叫上两声,等到那扇高大沉重的院门打开时,又兴奋边跑边叫,“旺旺”的叫声里还会有如孩童般尖锐的“嗯嗯”腔。那时父亲就会笑上几声,一如十七八岁的青年,带着玩意说“干嘛呢?大黑,啊?”字音拖的老长。
   去年夏天,父亲在北京站接我时,我在一片掺有光晕的暮色里,心中有一种别样怅然。我发现他的肩已是微坨,头上还保留着在我初二时就剪成了的光头,眼角处,不需要轻笑就能捕捉到的鱼尾纹像钝化的刀刃,点点磨着我一夜疲惫的心。他说“累了吧,一会儿就到家了,你妈和你奶给你饱了饺子。”我半眯着眼,嘴上说“不饿”心里却是出奇地饥饿。离家久了,那种饥饿感就愈发强烈了,于是有了空虚感,然后酿成了思念。父亲驾驶的是拉货的车,本是拉人的面包车,后面的座位尽数卸掉了,也便成了拉人的。细密暗黄的尘土已经扑上了隔离前两个驾驶座的沉沉的厚厚的黑色幕布。
   北京的路宽敞的很,明亮的很,那时已过下班高峰期,一眼望不到边的公路上零星的行驶着几辆车。天上星星月亮全无,藏着无尽的黑暗。我看了看父亲紧握方向盘的手,粗糙却还是那般结实,只是因经常握着方向盘,手背上的骨头显露地更加清晰了。
   我转过头望向窗外,街道两旁的路灯出奇地没有晕,暖黄黄的,静悄悄的。原来,隔着眼泪去看繁华,刻在眼底的总是最单纯光彩,就像那离了老房的“家”。

共 4194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父亲,在每一个孩子的心中,是一座山,沉默无言,却很有威信。“我”的父亲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倒也不是他少年时读书不认真,因为别的原因,他不得不退学,至于是什么原因,“我”不得而知。那时父亲读书很是用功,老师也十分重视他,可惜他并未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多年以后我,走在求学路上,懂得了父亲对知识的渴求,心里有些为他惋惜。每一个父亲都会打孩子,而“我”惧怕的不是他的打,他一个眼神或一个过激的动作,都会让“我”从心底里惧怕。母亲总是要比父亲温柔,但父亲也有他独特的爱子方式,例如他明知道字典是“我”弄坏的,没有责怪,只是默默走出屋子;再例如他用奇怪的口气逗我。为了让我专心写字看书,他把电视线拔了,而这些细微的事情,无一不是他父爱的体现。从父亲爱狗事件来看,他也是一个感性之人。随着岁月的逝去,父亲从一个乡下农民变为城市里一个货车司机,而那些那在乡下农作的快乐日子,“我”只有去回忆里寻找了。眼看着父亲开始变老了,“我”有点心酸。情感真挚而细腻,从细微方面诠释了父爱的伟大,文笔流畅,感恩父爱,读懂父爱,这是作者的一种成长。倾情推荐佳作共赏!【编辑:落萧】【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9190011】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陌上阡尘        2015-09-18 18:56:10
  父爱是伟大的,尽管父亲有时对我们也很严厉。但正因为父亲在孩提时代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能完成学业,并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欣赏拜读古翼老师佳作,祝您生活,写作愉快!愿您学业有成。
我的世界,有你路过就好!
回复1 楼        文友:古翼        2015-09-18 20:57:11
  祝纤尘老师事业有成,天天开心,健健康康的!
2 楼        文友:落萧        2015-09-18 19:32:33
  欣赏佳作,问好!
给我一个理由,告诉我,前方还有一缕曙光值得我去追寻。
3 楼        文友:一飞        2015-09-19 18:52:43
  父爱如山,拜读了,祝福你。
用文章挖掘自己的故乡,让故乡活跃在纸上,刻在骨子里,融在血液中,沉淀在心里。行吟在路上,把自己最真的情回报给他的故乡。
4 楼        文友:天涯寒冰        2016-03-14 09:28:35
  在墨香的世界书写云淡风轻,在文字的海洋过尽千帆,婉约的文字激起浪花朵朵。作者内心细腻将丰富的情感融入在文字之中。寒冰拜读老师佳作,遥祝写作愉快。
你若不离不弃,我定生死相依,寒冰若水天涯梦,伴你万世渡轮回。
共 4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