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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戴瓜皮帽的老头(散文)


作者:王选 秀才,2603.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17发表时间:2015-09-20 10:03:10


   我球技臭,几乎很少捣台球。虽然南城根的巷子里、台阶上,摆着好几张案,不过摆台球摊的几个小老板我倒认识,尤其那戴瓜皮帽的老头,印象深刻。但遗憾的是,都不熟悉。对他们的生活,我也是一知半解。
   戴瓜皮帽的老头,每天九点准时把台球案从旁边的小区里推出来,停在固定的那地上,垫好砖,一层一层揭开蒙在案上的塑料布。他轻轻地揭,似乎害怕碰疼木头,像年轻时他脱去姑娘衣服时,那种小心翼翼。揭过塑料布,再用细刷子把沾满灰尘的草绿色桌面刷刷,直刷得灰尘横飞,绿毛飘扬。然后他踮着脚把球杆摆在案上,摆成“八”字。案已经旧了,案面的绿绒毛开始脱落,像一个头发浓密的少年,在时光荏苒里变成了只长着稀稀拉拉几根毛的秃头老汉。案沿上褐红的油漆也已剥落,加上磕碰,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摆完了案,老头就消停了。早上玩的人少。老头坐在墙根下,晒太阳。九点半的阳光,黄绸缎一般,披在他身上,他像一个饿瘦的孤独的王。天气冷,他就用冰箱洗衣机的纸箱支一个窝。纸箱一侧拆开,立成“C”字形,老头坐进去,刚好容下他。他多像一个可怜的王,戴着假皮做成的破旧王冠,坐在自己狭促的宫殿里,打盹,他的江山就是两张案的面积,他的人马就是十几颗彩色的球。他耷拉着眼皮,打着盹。他眼睛迷糊,但心里清楚,他把整个上午的光阴都在眯缝的眼皮里消磨了。麻雀走过去,啄啄他的鞋帮,拉拉他的裤腿,他也没有在意。于是,麻雀也蹲下来,和老头并排坐着,多像爷孙。
   到了中午,就有人玩了。多是附近一所中学的学生,他们穿校服,背书包,抽烟,拉着女生,甩着大话,围一堆,看同学打球。球进了,打球的一阵自吹,偏了,围观的轰一声,爆发出一阵唏嘘,像突然腾起了一朵蘑菇云。打球的背着书包,似乎舍不得放下,书包在屁股上一颠一颠,他们一会儿弯腰、提臀,一会儿斜眼、瞄准,一会儿爬到案上,甚至骂几句脏话,弹着烟灰,互相拳打脚踢,闹腾一番。正因为有学生放学打台球,电视台曾做了一条新闻,批评性的。老头很生气,骂,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何况人呢?
   除了学生,那里捣台球的,就全是住南城根或附近的少年了。他们从酒店下班,无所事事,甚至有些没有上班,就凑一起,捣几盘。一盘五毛,谁输谁掏钱。夏天,他们光着膀子,露着纹身,叼支烟,斜瞪眼,捣球,脏话和痰吐了一地。要是一个人来捣,老头就亲自上阵,陪人家捣几盘,自己输了,不要钱,赢了,要。老头推了推压下来的皮帽,帽檐上一层灰尘,似乎他从未擦洗过,没有谁知道这顶帽子戴了多久了,这款式,陈旧到可以进博物馆了。可他从舍不得丢弃,甚至脱掉一阵,就这样戴着,多少年,直至戴成了他脑袋上摘不去的一部分,如肉皮,如头发。戴着瓜皮帽的老头捣台球时,是有两下的,他干瘦的身体伏到案边,一手捏杆,一手做支点,斜着眼,只剩下白眼珠,像打枪,瞅一会儿,突然身子一弹,直起来。球,自然进洞了。他收了杆,除了苍老,面无表情,他像一个击中靶心的老辣战士,把窃喜按捺在心里,从不轻易示人。
   老头是有两张台球案的,并排摆,边上还有几张别人的案,摆成一溜,像病床。除了麻将馆,这里,或许就是南城根最热闹的地方。天气暖和,有人一直往凌晨捣。一颗昏黄的沾满油垢和灰尘的白炽灯,挂在头顶,散发着疲软的光,飞蛾,绕着打转,撞得玻璃嗡嗡响。老头还是坐墙下,边打盹,边看别人捣,一盘结束,不收账,最后一盘结束,他就起身收钱。捣了几盘,别看他迷糊,但狼把头吃了——心里亮清着。当然,要是你一盘捣了半小时,还没收官,老头就不愿意了,他酱黑的脸,拉下,要么待你捣完收一元,要么直接说,不会捣,就让其他人捣。
   天冷,他就早早收拾了。用塑料布轻轻裹住,绳子一绑,推进了旁边的小区院子。像给孩子穿起衣服,不过一想,这两张案,是他的饭碗,在这个养老防儿的年代,两张案比两个儿子孝顺、实诚、能靠得住。而在之前,他的案是晚上不推回去的,摆在老地方,盖上塑料布,四周压上砖头,就行了。然而有一次,我跟同事加班到凌晨,回家,上台阶,远远看见台球案上火光熊熊,跑过去,才发现谁点着了一张台球案,已经着了好一会儿。火一边撕咬着案面的绒布,一边啃食着木头,甚至开始吞咽案沿上的橡胶皮。我们两人赶紧扑火,火势大,只好用砖头压住,花了三四十分钟,火灭了,冒难闻的浓烟。待烟停了,没有暗火以后,我们才裹着一身的烟火味回家了。第二天看到案后的老头,会是什么心情,我不知道,只是那段时间,他干瘦矮小的身子更像一段经过暴雨摔打后发霉的瘪麦穗了。而他的皮帽扣在头上,有些皴裂,像长了皱纹,裂口上落着尘埃。
   后来,他把着过火的案修补了一下,用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换掉了。
   我一直不知道老头是怎么住的,是台球案旁边的小区有房,还是租的房,还是在小区一角用砖头和雨布垒的破屋子。我没有进去过,更没打问过。有一天,我帮亲戚申请廉租房,他竟也在,还是戴着那顶皮帽,拿着一张表,排队。交表时,人乱挤,他也挤了上去,他人瘦,也老了,但他像只猴子,嗖一下,钻了进去,两蹭,一摇,只见早已变形的黑皮帽一晃,到了前面,早早交了表。老头是给自己申请的房子。
   申请了房子的老头,有一天会搬走,离开南城根,他的台球案,怎么办,估计是不会搬走的。那没有了台球案,没有了一盘五毛钱的零碎收入,他的生活怎么办?这样想着,我也迷糊了。我只知道,一个老人,最终会搬离南城根,一个老人,用后半生看着别人捣台球,或者也自己用酸软下来的骨头捣台球。但在人生的球案上,他却被命运之手捣来捣去,从中洞捣到了底洞,甚至不小心捣下了案。而等到那颗犹如戴着皮帽的黑8被捣进洞时,这一辈子,与一个地方的缘分就尽了,这一辈子,也就等着该收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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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戴瓜皮帽的老头,随着作者简洁凝练的文字描绘,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几张台球案,摆在南城根的巷子里,台阶上。戴瓜皮帽的老头有两张台球案,并排摆。台球案有些老旧,案面的绒毛已经脱落,作者生动形象的比喻让人更加感觉台球案的老旧。而那个老人摆好台球案,就在纸箱里面晒太阳,像一个可怜的王,静守在自己的宫殿,守着岁月的孤寂。看着那些学生,附近的少年,在他的台球案上捣台球。因为学生捣台球,电视台为此还曝光,批评他们。老头的瓜皮帽陈旧的可以进博物馆,落满灰尘。老头捣台球还有两下子,要是有一个人来捣台球,老头就陪着捣台球。以前老头的台球案都不用推回去的,只是一次意外被人点着了,他才在以后的日子早出晚归的1把台球案推来推出去。台球案是老头的生计,他靠着台球案的收入申请了廉租房。结尾处意味深长,那位老人,最终会搬离南城根,只是他的一生被命运之手捣来捣去,这一辈子就等着收官了。文字凝练简洁,用一件极其平凡的生活琐事描述了戴瓜皮帽老人的后半生的光阴,人物形象鲜明,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也给们深刻的思索,防老问题让人深思。欣赏阅读,倾情推荐【责编:河南雪儿】【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921001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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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河南雪儿        2015-09-20 10:10:22
  欣赏阅读,问好王选,感谢你带来的精彩,戴瓜皮帽的老人守着台球案,守着后半生的光阴,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欣赏学习,按语不当之处,望海涵,雪儿敬茶问好
河南雪儿
2 楼        文友:月逸竹影        2015-09-20 22:02:28
  戴瓜皮帽的老头在南城根的巷子里,摆着两张破旧的台球案,孤独干瘦的老人等待着顾客,等待着他的惨淡营生,等待着自己住上廉租房的后半生……感谢王选老师精彩的南城根系列佳作,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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