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值勤(随笔)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外边大喇叭里响着《东方红》。
赵广仁又一次在左臂上戴上书有“红卫兵”仨字的红臂章,站在自家的大镜子前走神儿,照着报纸上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照片摆了个招手的造型,在镜子前走了走。他老婆从外屋进来骂道:“从你当了生产队长就神经了,每天都要戴个红箍儿照镜子,又是招手又是讲话的,就跟你也当了统帅似的。”“嘘——可别瞎说,留神揪出来!”赵广仁赶紧捂住老婆的嘴。炕上广仁十七岁的傻闺女捂着嘴直笑。“笑啥!?这傻丫头!”
副队长大成从外边进来。
“大叔,你看这地里的玉黍,落花生都熟了,这几天队里的东西老丢,是不是安排看青的呀?”傻丫头的大眼看着她妈,要说话,她妈瞪了她一眼,丫头傻笑一声,没言语。
广仁:“明儿开这个会……”
傻丫头:“那今儿最后一天咧?”
他爸爸又瞪了她一眼。
立秋已经过去几天了,但夏季的余热还没有散尽,只在早晚稍有些凉意,中午照旧很热。地里的玉米快熟了,正嫩,散发出甜香,弥漫在空气里。壕沟边上各种野菜大都长到了极限,有的已经打籽儿了。
赵广仁左臂戴着红臂章,插起腰来,右手夹着烟卷儿,在田间地头儿上溜达着,不时在哪块好地地头儿上站一会儿,长脸上露出微笑,烟卷儿送入嘴中,一小缕白烟儿从他的烟头顶端冒出来,弯弯曲曲地上了天空去。
突然,他听到地里传出说话的声音,像是孩子们,加紧几步到了壕沟端上,往里一望,看见三个孩子,都挎着篮子,里边满满的。三个孩子是谁呢?一个是长来,一个是俊才,还一个是俊才的妹子,小燕儿。
俊才他们看见队长,心里就是一蹦,“长来,你家是贫农,你在我们前边走”,俊才轻声说,于是长来赶到前边去了,他低着头只顾走。俊才哥儿俩随后几步跟在后面。长来战战兢兢地从队长广仁面前走过去了。广仁没吱声,俊才哥儿俩也往前走,刚到广仁跟前就被喝住:“别走咧,检查”
“你咋不检查长来呀?”俊才问。
“长来是贫农,贫农是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无产阶级是世界上最高尚的阶级,他不会干那事儿,你们富农子弟才是主要的怀疑对象,总想俟机挖社会主义墙角儿。别多废话,快接受检查!”
“那好,小燕儿,把篮子放下,让他检查!”俊才吩咐妹子。
“好啊,你们还真是脸不变色心不跳啊!等着,”广仁上前将两个篮子全折了个底儿朝天,可里边除了野菜外,再无它物。“走吧”广仁没趣地说。俊才他们收拾好菜,径直回家了。
到了正午,热了起来,地里没人,树上只有几个知了在做最后的呻吟。广仁抬头看看天,太阳已到正南,有些烦躁焦急了。只听“悉悉簌簌”一阵响动,从玉黍地里走出两个人来,都挎着篮子。“爸爸——”是傻丫头和她妈。娘儿俩走过来将篮子放下,“可累死我们了!”老婆说。“爸爸——你看”傻丫头用手拨开篮子上盖的一层野菜,里边露出的满是大个儿的青玉黍棒子,“爸爸,我妈那里是落生,嘻嘻——”“别说咧,你们娘儿俩先回去吧,今儿是最后一天,明天开会。”
娘儿俩走了。广仁钻进一块最好的玉米地,在里边又挑了几个籽粒饱满且细嫩的棒子掰下来,塞进怀里,一张驴脸上露出了笑容。等到他从玉黍垄间钻出来时已是满头大汗。他解下左臂上的书有“红卫兵”仨字的红臂章,狠命地擦了擦那张驴脸上冒出的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