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秋】秋夜(小说)
豫北某山区农村的一个农家小院。
月色如水,倾洒在院子里,像给水泥地面镀上了一层白银。
西厢房门前,青色的玉米棒子堆成了一座“小山”,秋花正坐在这座“青山”前面,她在撕玉米皮。
现在农村早已实行了机械化,从种到收都是由机器协助完成。播种时有播种机,浇地时用地下水龙,庄稼成熟了有收割机。只是这玉米是连皮收下来的,那层绿色的外皮需要人工撕掉。这活看起来简单,却也累人。上千斤的玉米棒子全靠人一个个撕去外皮,确实需要几天功夫。而且不能耽搁太长时间,否则玉米会因为外皮的包裹不透气,温度升高而引起腐烂。
秋花拿着一枚大号的铁钉,在玉米尖尖的顶部划拉几下,然后从划开的缺口把玉米外面那几层绿色的表皮撕开,再使劲儿一拧,一个金黄饱满的玉米棒子就干干净净地亮相了——为什么用钉子呢?玉米太多,如果直接用手指去撕开缺口,用不了多长时间,手指就会疼得厉害,所以他们发明了这个简便好用的土法子。秋花把撕去皮的玉米扔到堂屋的廊檐下,随着“青山”慢慢变小,那堆金黄色的玉米在渐渐增多。
秋花看了看快升到头顶上的月亮,微微叹了一口气。月亮并不十分圆,今天是八月十三,后天是中秋节。但那月亮的光芒已经很明亮了,暗蓝色的天空被照映得变成了浅蓝色,秋花甚至可以看到地上那细小的石子。月亮周围没有一颗星星,它们似乎被月亮的强光给吓得躲了起来,只有远处的几颗星星在羞怯地眨着眼睛。
堂屋没有开灯,但屋里的墙壁上不时变化着色彩,那是电视投射的眩光。一阵阵悠扬动听的豫剧唱段清晰地传了出来:“香魂塘月朦胧,我心灰意冷,似有那往日的冤魂悲泣声……”这是豫剧《香魂女》中的经典唱段,秋花也会唱,她情不自禁地跟着那熟悉的旋律哼唱着,手里的活却一点也没耽误,突然,秋花长长叹了一口气。
秋花有心事。
老公秋生说今晚要回来,可是到现在还不见个人影。打他的手机,也没人接。他不会出什么事吧?秋花的心里止不住升起一种不祥的念头,可是她马上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今天下午,秋花正在地里往车上装玉米棒子,突然接到秋生的电话:“花,地里的活干得咋样了?玉米收完了吗?”
秋花说:“收完了,我在收最后一块地里的玉米呢!”
“我今晚收了工回去!”秋生的声音有些急迫,“老板放两天假,让我们回去过节!七点收工,我回去要晚些!”
“你还是骑着摩托车回来?”秋花问。
“嗯。”
“秋生,你明天早上回吧!夜里骑车不安全,一百里地呢!我担心你……”
秋花没敢往下说。
“没事,你看这几天晴杠杠的天,晚上大明的月亮地儿,路上车也不多,正好骑车回家呢。你忘了前年,我在北京做活,要回家过春节却没有买到火车票。我和大牛,志明他们十来个人每人买了一辆摩托车骑上就回家了,那时的天气可比现在差远了……”
秋花怎么可能忘记?前年秋生他们几个农民工骑着摩托车回家过年的事震惊了大半个中国。秋花甚至从儿子电脑上的视频里看到了老公秋生的身影。他骑在车队最前面,风尘仆仆,除了眼白和牙齿,整个脸都灰黑一片。等他回到家,秋花差点没有认出他来。
秋花急了,冲着手机嚷起来:
“你不知道人家有多担心你……赶那么紧干嘛?不就差一个晚上吗?”
秋生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花,俺不是想你吗?都三四个月不见了……等我啊!我一定回去!我去上工了,老板叫呢!”秋生匆匆挂断了电话。
秋生的那一句“想你”触动了秋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想起了以前和老公的万般恩爱,心里微微有些躁动。
此刻,秋花的脸也有些发热:久别重逢,为了能和老公好好亲热,她下午专门把儿子送到了前面他奶奶家。秋花站起身,走进了堂屋,她先打开灯,关掉了电视——豫剧已经结束了,电视里开始不厌其烦地播那些老掉牙的广告。秋花走进了卧室,看到了屋内那个两米多宽的双人床上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印着红“囍”字的枕巾和床单分外显眼,秋花把柔软的太空被轻轻抻开,用手抚摸着枕巾上的红“囍”字,说实话,她也想老公了……
客厅里的电子钟响了十下,秋花再也坐不住了,她把撕下的玉米皮拢在了一起,打开院门向外面看了看。
大街上一片静寂,家家关门闭户,偶尔可以听到不知从谁家的电视里传出的欢笑声。
秋花失望地关上了院门,她现在的心开始有些发毛,对老公的牵挂让她再也不能安心做活了。她拿起扫帚把凌乱的院子清扫了一遍,然后准备去冲澡。
温热的水丝洒在身上,让秋花的心安静了许多。秋花正准备穿衣,忽然听到一阵摩托车的声响从大街由远而近传了过来。秋花来不及穿衣服,她围上一块大浴巾就跑出卫生间,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院门,可是那摩托车的声音却渐渐远去了。不是秋生!唉!秋花关上了院门,她抹净身上的水珠,穿上了秋生从北京给她买回来的那件轻柔性感的睡衣,躺在了床上。她关了灯,可是毫无睡意。她在黑暗里默默地瞪大眼睛,警觉地捕捉着从大街上传来的哪怕一丝风吹草动的声音。
院子里的各种秋虫在低声呢喃,打破了秋夜的寂静。
“啪啪啪!”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秋花走出堂屋,大声问道:
“谁!?”
她的声音里有些许期盼也有些许害怕。
“我!花,是我!秋生!”
门外的声音分外急切。
秋花那颗悬着的心扑通一声落在了肚子里,她像一只蝴蝶飞出了屋子,为老公打开了院门。
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进门就紧紧抱住了秋花,当秋生看到秋花仅仅穿着一件睡衣时,就有些难以自抑了,狂热的吻像雨点一样落在女人的脸上和身上,似乎要把女人给融化……
秋花压低声音叫道:“别啊!门!门还没关呢!”
秋生“噗嗤”一声笑了:“老夫老妻了,怕什么?”
他顺手就把门关上了,然后就要来抱亲爱的秋花。
秋花笑着推拒着:“看你!急什么嘛?快去洗澡!太阳能里的水洗澡正好呢!”
秋生一把抱起了娇小的秋花,向屋里走去:“不洗了,下工后在工地洗过了!花,我想死你了……”
一番温存过后,秋花紧紧地依偎在秋生怀里,她假装生气地说:“以后不许这么连夜往家赶啊!害得人家为你担心了这么长时间……你说十点一定回来,怎么这么晚才来?还有,你的摩托车呢?”
秋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问个不停。
秋生轻轻地捏了一下秋花那好看的小鼻子,笑着说:“车快到咱村时没油了,我推着走了几里地,所以来晚了,车子我放到村边大牛家了……”
“你啊!我说让你明天早上回来,你就是不听话!你要是……以后再这样我不理你了!”秋花嘟着嘴“怪罪”道。
“人家不是想你嘛!你不想让我早点回家啊!小坏蛋!”秋生在秋花脸上又亲了一下。
“讨厌!”秋花嘴里这么说,却把身子又往秋生怀里拱了拱。
两个人开始说些家长里短的话,无非是安排明天的活事,还有过节要去串亲戚,他们也细细商议了一番,虽然夜已深,两个人却都没有睡意。
月亮渐渐西斜,院子里的秋虫在低鸣,蟋蟀的“蛐蛐”声格外响亮,窸窸窣窣的秋风抚动着树梢,和着秋花和秋生的密密细语,奏成了一首轻柔的秋夜小夜曲。
“困了吗?”好久没听到秋花说话,秋生轻轻拍拍妻子的头:“花,你累了一天了,要是困就睡吧!”
“不困!秋生,这个月开工资了吗?”秋花问道。
秋生沉默了好久。
“怎么了?”秋花坐了起来,打开了床头灯:“工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秋生也坐了起来,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话了:“花,我说了你别怪我……工资倒是开了,三千多。可我没拿回来……咱村的志明前天从脚手架上不小心摔了下来,在医院动手术呢!我和其他几个老乡为他凑齐了手术费,我拿了三千……对不起,花,我应该先跟你打个招呼的,可当时那种情况太危急了……”
“算了吧,那你后来不是也没跟我说嘛?”秋花撇撇嘴。
“我怕你生气……”秋生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
“你老婆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志明出了事咱村里人就都知道了。我还去他家看了看,送给志明媳妇一千元钱……谁没有个意外呢!出了事,大家搭把手帮衬一下,就过去了……你太小看俺了,只许你一个人高尚啊?”秋花不无揶揄地挖苦着老公。
秋生的心里热乎乎的,他一把抱紧了秋花:“花,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你真是我的好老婆……”
“去你的!嘻嘻嘻……”
屋里的灯灭了,院子里的秋虫依旧在奏着欢快的轻音乐,月光为整个院子披上了一层薄纱。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