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冬，已经解放的东北某城镇。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与土匪们勾结联合，一直在疯狂活动，搞暗杀，弄爆炸……一系列事件让刚刚解放的城镇不时陷入恐慌。
　　 解放军为了一举剿灭国民党的残渣余孽，进而巩固政权安定民心，利用对方疏漏的各种机会，费尽周折，派遣了侦查员潜入卧底。目的就是探出对方安插在解放军内部的眼线，同时准确传递对方的一系列动向，予以坚决的打击。
　　 陈绍任在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不能做无谓的牺牲。他一直在游刃有余地应付各种情况，基本上取得了特务组织的信任。可是，他依然小心谨慎，生怕一个失误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怕的不是死，是不能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损失就无法弥补。
　　 最近几天，陈绍任一直没再敢去那个联络点，他知道近期一些行动的失败使自己再次成了他们关注的焦点。他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像刀子闪着阴冷的光，他不怕，但他必须小心。是的，十万分的小心。
　　 推开门的一霎那，陈绍任看到了那个眯着一对小眼睛，随时盯视着你的特务组织的小头目“孤狼”，真的如其绰号，带着一股子的狡诈。不过，陈绍任不怕，因为他是猎人，他是要捕狼的。
　　 孤狼阴着脸，笑得十分的邪气。陈绍任已经习惯了这种笑容。孤狼开口了，声音是那种暗沉而隐晦的，仿佛从坟墓里爬出来。
　　 孤狼说了一句，“我给你介绍个人，你看你认识不。”
　　 随着孤狼的话音，门开了。陈绍任呆住了，心狂跳起来。他极力地冷着一张脸，流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孤狼笑着问，“你认识不？”
　　 他笑着答，“认识。”
　　 是啊，能不认识吗？能吗？不但认识，而且亲密啊。他对她说过，完成了这次的任务，他就娶她。他爱了她很多年了！
　　 “认识就好啊。”孤狼说道，一副得意的神情。
　　 孤狼转过头去问她，“你认识他吗？”
　　 陈绍任看到她仰起头来望着自己，然后很自然地说道，“认识啊。”
　　 掌声立刻就在这个狭小的屋子里响了起来，一直阴沉的孤狼似乎掩藏不住心里的得意了。陈绍任用刀子似的目光斜着射出去，照在了孤狼的身上。他知道，这是又一次的考验，他在想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怎么就让小敏露出来了。
　　 “陈先生是我们那里的常客了，对我那个小馆子没少照顾，要是不认识陈先生，那我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他突然听到小敏继续回答的话语。
　　 他于是转过头冲着孤狼努嘴，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到底有完没完了，演戏啊？还是讲故事？我他妈要吃饭啊，有问题吗？你怎么不把那澡堂子里的搓澡的也给抓来审审啊？”
　　 孤狼却并不恼，走到小敏面前，阴着脸审视她。小敏仰起头来，一副坦然的样子。陈绍任心里却是非常明白，这孤狼若不是真的抓到了什么把柄，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把小敏拉到自己的面前的。他担心她的安危，是的，非常的担心。牺牲的准备他有，但是牺牲她的准备，他……他没准备！
　　 果然，孤狼把小敏最近这一段时间的行踪如数家珍地抖落着。以陈绍任和小敏的智商，谁都明白，即使小敏指证陈绍任不成功，小敏也难以脱身了。陈绍任觉得脊背上似乎有汗水要流下来，他沉住气稳着自己。他对她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感情用事，要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他应该想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这样的事情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可是，他真的感觉没准备，确切地说是没准备好。
　　 孤狼让人把小敏押进了柴房，因为他怎样的威逼利诱小敏都不再开口，没有说出一分他想要的东西。孤狼只能暂停，说第二天继续审。他也在想着如何让陈绍任自己露出马脚来。
　　 陈绍任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这屋子离后面的柴房不远。陈绍任点燃了一支烟，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十分的无力和沮丧。他的眼前开始浮现和小敏在一起时候的快乐。他回忆着最后一次把消息送到她手里时，她对自己说，绍任，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他对她说，你等着我完成任务，我就可以和你永远不分开了。陈绍任狠狠地掐灭了烟，倏地站起身来，伸手摸到了腰上别着的枪。
　　 在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却似乎听到了小敏在对他说，绍任你说过不要感情用事的，你要冷静啊。陈绍任停下了脚步，一脚里一脚外地站住了。他明白的，明白他们此时此刻正张着网等他。以他的能力倒也不是不能救出小敏来，但是……但是前面所做的一切工作都将毁于一旦，再想安排人进入这个组织只怕不可能了。而这后期还有一大堆的工作等着开展……他站了有那么一会儿，风夹着雪花吹了进来。他倒退着回到了屋里。
　　 屋里的炉火很旺，他却感觉到要冻僵了。他反复地踱着步子，想了一个又一个的方案，却又一个一个推翻，无计可施。汗水顺着他的面颊不断地滴落，心里在不停地紧缩。他甚至开始寄希望于老天，虽然他只有一个信仰。他只能等待着第二天的询问，他希望聪明的小敏可以……可以化险为夷的。然而，他又沮丧地感觉到渺茫。
　　 柴房里的小敏在一遍遍回忆与陈绍任的接触。她不断地责怪自己怎么就没有注意，这么不小心地被他们捕捉到了问题。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是陈绍任的联络员。上级交给的任务从来不会多问，只是遵照执行的。当她第一次和他联络时，内心激动不已。他们相爱了很多年了，却因为战争而被迫分离。终于盼来了战争的胜利，又因为这些余孽的乌烟瘴气，两个人不得不再次接受这种危险的任务。想着陈绍任跟她说，完成任务就结婚的话，小敏的脸上不由得浮上了一层喜悦的神采。然而，这神采很快又失去了光泽黯淡下来。小敏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她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的。她在想，不能因为自己牵连了绍任。于公，他重任在身。于私，她爱他。也许有了什么想法了，她的脸上又有了一丝笑意，眼里有了闪烁的光。
　　 天渐渐地亮起来，陈绍任洗了脸，穿上皮大衣走出屋子。一夜没睡的结果让他的的脸上泛出了青色。小唐从面前跑过，奔向了柴房。
　　 陈绍任急忙把他叫住，“你干什么去？”
　　 “给关押着的女人送粥去。”小唐回答。
　　 小唐是孤狼的远房亲戚，不是组织的成员，从来不参加任何行动。他们从来不把他当人看，呼来喝去的，不顺眼就一顿打。自陈绍任来了后，没少帮助他，小唐很是感激。
　　 “我和你一起去。”陈绍任决定。
　　 陈绍任的脚步还没有迈出去，孤狼暗沉阴晦的声音就即刻从他那坟墓里传出来。
　　 “怎么，陈中校心疼了？想救人？”
　　 陈绍任皱了一下眉头，飞快地动了一下唇，似乎有话从嘴里出来，却没有声音。他在咒骂这个老狐狸。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孤狼，恨恨地说道，“我想问问她到底是什么人？别他妈把我无缘无故地牵扯进去。”
　　 孤狼笑了，继续用他那特质的声音传出阴冷的话语。“陈中校不用急的，今儿白天就让你审个痛快。先和我去把饭吃了，你也好有力量问她个底朝天不是。”
　　 陈绍任瞪视着孤狼，心里的火就乱窜了起来。他是受过训练的侦查员啊，他发觉自己这气真的是有些沉不住了。他什么都能够装，都能够演，可是他心里的那份情有些无法控制。会出事儿的，自己来审小敏？会出事儿的！
　　 陈绍任大口地把饭塞进嘴里，摆着的是一副愤然的神情。
　　 孤狼说，“你不用气的，你今天若审成了，你就证明了自己的清白。然后我们是有重要行动的，这行动之前必须这样委屈你。你多担待些，毕竟是非常时期嘛，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我们这是地下的活动，总要小心为妙。陈中校是党国的人，这个还是应该能够理解的，对吧。”
　　 陈绍任推了碗筷，起身走出屋子，摸出烟来点燃，深吸了一口。
　　 陈绍任坐在一张破桌子后，用手抚着额头，烟在他的手指间飘渺地升腾着。外表的冷静掩饰着他内心的焦灼，他的脸色阴沉暗晦。
　　 门“砰”的一声开了，陈绍任猛地抬起头来。小敏被反绑着手臂，头发有些蓬乱。他紧盯着小敏，看着她坐在了不远的凳子上。孤狼坐在了陈绍任的身边，他的狼崽子站在了屋子里的各个角落。
　　 陈绍任掐灭了烟，把头低下去，用手慢慢地从额头掳向后脑。然后他转过头再次盯视着小敏，小敏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他的心突然觉得有些沉。
　　 陈绍任缓缓地站起身来，走至小敏面前。
　　 “我认识你时间不短了，你不就是个小馆子的老板娘吗？你怎么就出来那么一滩子烂事儿？你最好想清楚了怎么回答，这可不是儿戏，懂吗？”陈绍任紧紧地盯着小敏。
　　 “我懂，倒是陈先生不懂了。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和军管会的人接触吗？你们可是知道啊，这是共产党的天下，满大街都是共产党。我一个开小饭馆的，杂七杂八的什么人不进啊。”小敏很坦然地回答着。
　　 陈绍任眯了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孤狼。
　　 孤狼问道，“那你去军管会是做什么去了？你不会说是送饭吧？你不止一次啊。我们的人可是看得清楚明白的。说吧，你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你还有路的。这么年轻漂亮的，你说就命归西天了多不值啊。”
　　 孤狼笑了一下，看了一眼离小敏最近的一个人。
　　 陈绍任正思考着如何继续，却听到身后“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他迅速地回过身来，血已经从小敏的嘴角流了出来。陈绍任的心都揪了起来，他眼睛瞪得几乎要掉出了眼眶。
　　 “你他妈干什么？”陈绍任从腰上拔出了枪直接顶在了那个人的脑袋上。
　　 他回过头来对着孤狼说道，“你让我审，一切就都得听我的，你凭什么给我动手？啊？”
　　 “陈中校息怒。”孤狼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这也是为陈中校你急啊。陈中校，你也知道最近的行动接连的失败。她说的话也算对得上碴的，只是她一面跑军管会跑得不亦乐呼，一面和你打得够火热的，而我们的消息就这么都流失了出去，陈中校可以给我个解释吗？”孤狼用一双小眼睛犀利地看着陈绍任。
　　 “我没法解释，我去饭馆吃饭和老板娘熟悉了，多说了两句话就成了怀疑对象了。既然不信我，要么我走，我会和上峰把事情交待清楚。要么，你直接把我毙了，你直接和上峰把事儿说清楚。”陈绍任走至孤狼面前，把手里的枪“啪”地扔在孤狼面前的桌子上。
　　 小敏看着陈绍任已经铁青了的脸色，心里擂鼓地敲着。她在担心他彻底失控，虽然她信任他对自己信仰的执着，可是她也知道他是个多么重情义的男人。自己现在的处境真的成了威胁他的陷阱了，如果他跌落在这个坑里，一切都毁了。
　　 “我是军管会的人，你们的消息也是我传出去的。”小敏的声音轻柔地传出来。
　　 陈绍任的身子定住了，他皱紧了眉头，回过身来看着小敏的脸。他不明白她这是要说什么，要表达什么。
　　 “你……你说谁给你的消息？”陈绍任把枪迅速别回腰际，两步走至小敏面前，此刻他的心情极其的复杂。
　　 “陈先生，我看你这人也还是不错的，怎么就那么执迷不悟呢。识时务者为俊杰，给自己留条后路吧。现在的天下是谁的，你们心里清楚。要我说出那个给我消息的人，你们觉得可能吗？亏了你们还这么多年和共产党打交道。”
　　 陈绍任一瞬间明白了小敏的意思，他的眼里不自主地涌上了雾气。
　　 小敏紧盯着陈绍任的眼睛，她害怕啊，害怕他失控，害怕他暴露。死，无所谓，可完不成任务的死，死的太不值得了。
　　 小敏突然朝着陈绍任“呸”了一口，唾沫星子溅了陈绍任一脸。
　　 陈绍任一愣，随即伸手擦拭着脸上的唾沫星子，也顺带着拭了眼角。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出来会保留一条命的，你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陈绍任俯下身来，仔细地看着小敏，声音沉稳。呼出的气息却颤抖着，而这颤抖只有小敏能感受的到。
　　 “随你们便吧。想知道什么，是不可能的。”小敏一脸的坚决。
　　 陈绍任抬起头来，退出两步，回看了孤狼一眼。小敏在往死路上走，而他却无计可施，倍感无力。
　　 孤狼笑了，笑得隐晦邪气。他的声音再次从坟墓里飘出来，暗沉的仿佛可以把这间屋子的空气都霉了。
　　 “陈中校没有办法了？！谦谦君子，难成大事儿！”孤狼走至小敏身边。
　　 陈绍任的目光也随过去，孤狼的阴狠是出了名的，小敏在劫难逃。只是……陈绍任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心跳的厉害，疼的厉害。
　　 “老板娘，你这是自寻死路？不打算说出来，就能够不说出来吗？你小看我孤狼了。”孤狼邪笑着，伸手勾住小敏的下巴，淫亵地看着她。
　　 陈绍任的拳头不自主地就攥紧了，攥得指节泛白。他的右手臂紧紧地贴在身子的右侧腰际，那里有着他的武器。他是有名的神枪手，此刻救下小敏也是完全做的到的事情。有一股血液正在他的身体里沸腾，就要撞破胸膛奔涌出去。
　　 “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说还是不说，都是死路一条。我选择不说！”小敏的话清晰而坚定地传进陈绍任的耳里。
　　 陈绍任仿佛被什么击打了一下，他的目光从孤狼的脸上移至小敏。小敏神色坦然而淡定，没有一丝惧色，甚至还流露着笑意。这笑容……这笑容是那么好看！陈绍任绷紧的身子突然就放松了一些，心却疼得愈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