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楚西一氓长篇小说《天桥梦》在江山文学网杀青。自2014年4月1日始，这部作品洋洋洒洒、曲曲折折走到2015年9月14日宣告收官。在此期间，除了几次无奈的请假之外，我一直见证着这部作品的成长，见证着主人公小法零的成长。可以说，五百多个日日夜夜，作品中小法零的身世遭遇总在牵动着我的心弦。遇到不解之处、待商榷之处，楚西一氓先生总是虚怀若谷，及时诚恳地予以解决。编辑是一项出力不讨好的工作，虽无薪水，但上有领导追责，下有作者追责，处于两间，不好做人。比如，工作数量不够，领导批评；工作质量不够，作者有怨言。在质与量的权衡上，我求质不求量；再比如，编辑不及时，不光领导批评，有些作者也有怨言，搞不好还要投诉编辑。殊不知，编辑工作毕竟不能养家，在此之外，现实中难免有这样那样的事儿牵制。吃饭虽不是人生的全部，但不可否认的是，民以食为天，它毕竟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如此种种，编辑便有许多进退两难之窘迫。当然，大多数情况下，不管领导层面还是作者层面还是能够体谅编辑的苦衷的。楚西一氓先生就是这样一位有人情味儿的作者。改版之后，系统取消了飞笺通知发文这项功能。在此之前，楚西一氓先生总是每次飞笺必复，并且节假日都会发来一句问候，让人心底感觉到一丝暖意。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体谅到编辑节假日是与家人一起分享的时光，特意节假日不发文，以免造成编辑心理压力。作为编辑，为作者把关，更正手误，本是分内之事，楚西一氓先生却屡次三番致谢，让我每每受宠若惊。那种谦谦君子之风，真让人如沐春风！
　　 说了写题外话，下面言归正传。
　　 楚西一氓先生的文风，之前在他的长篇小说《庙潭梦》里已经有所领略。总体而言，作品类似百科全书式小说，纵横捭阖，包罗万象。宇宙之大，尽在笔下；自然之妙，悉收文中；儒释道，怪力神，无不涉及；方外人，人间世，事事关心。
　　 小说主要艺术特色：内涵丰厚，指陈深广，语言生动，蕴深厚的学样于活泼明快的口语化叙事之中。立足本土文化书写，随着主人公的脚步，楚西之地的独特地理人文风貌一一呈现，充分展示出作品的本土文化内涵。尤其像拉纤、赶尸、当地人敲打锅碗瓢盆驱赶彩虹等民风民俗的刻画，使得小说的民间文化趣味大大增强，让人印象深刻，经久难忘。
　　 开篇，笔法夭矫多姿，先述山水胜景，再另起一笔，纵论时事，复又回到山水之中的沩山寺，大有曲折往还之妙。文似看山不喜平，于此，可领悟一二。
　　 从容流畅的叙述之中，夹带着沩山优美的景物、沩水旖旎的风致、繁乱错杂的时局、沩山寺五个调皮的小和尚、被称为“释源”“祖庭”的白马寺的悠久历史……涵盖多多，不可谓不厚重，不可谓不丰富。僧俗两界，在此汇聚；儒释两家，全然不同。朝代尽管更替迅速，朝为秦来暮为楚，佛门自是清净无碍，闲闲无争，看那几个小和尚喊山，通过崖壁的回音作乐，便觉通体皆透，得大自在。
　　 小说中融汇了儒释道三家的观念，精彩纷呈，让人如在山阴道中行，扑面而来的景致，应接不暇。有对“道”的思考，所谓天道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生灭幻化，无穷无尽。有对僧家级别与俗世级别对应的介绍，以及多所山寺千百年风风雨雨的曲折历史。作者对佛家经典的掌握，不难看出其渊博的学问。诗家有语：功夫在诗外。那么鉴于这部小说，可以这么说：功夫在小说外。
　　 惨绝人寰的“扬州十日”、骇人听闻的“嘉定三屠”、湮没于历史的尘烟之中的“乾嘉起义”、闹剧一样的张勋复辟，一样样道来，不急不缓，笔致沉稳。说完俗世，再说佛门净地，袅袅婷婷，婉转曲折，仍旧回到贪玩的五个小和尚身上。
　　 《天桥梦》中神州大地清末民初这段历史，前段时间我读唐浩明先生的长篇历史小说《杨度》，正与其吻合。人物方面，政界如袁世凯、孙中山、熊希龄等，佛门如寄禅法师、道阶和尚等，两部著作也有遥相呼应之处。读后不免暗暗喜欢，如逢故人。
　　 文章厚重大气，款款叙来。一边讲述朝野局势，一边讲述佛门故事。讲到密印寺的历史渊源，穿插进一个鲜为人知的历史典故，说那人人耳熟能详的《白蛇传》里的法海，实有其人。原本尊为宰相子，贵为状元郎，事出有因，遂入空门。白娘子与法海斗法的故事妄言与否，不可考证，但无疑为沩山寺平添了一份神秘莫测的色彩。讲述小法零的不幸命运之余，大幅笔墨细细剖述度牒的知识及佛乐乐队的知识。小法零被逐出寺门，有点类似济公转寺，均提及度牒之于僧人的重要性。有度牒，就相当于有编制，被体制承认，享受相应的一切待遇；无度牒，一切待遇皆无。保留度牒，小法零尚有后路，差可安慰。这厢小法零刚刚离开，那厢两位不速之客就闯了进来。这两位，都是非同寻常的人物，且关系非同一般，同属湘人，同为湖南一师校友，同属杨昌济的得意门生，同是“湘江三友”之一，同样好学上进，同样关心时政……之后在中国现代史上都是响当当的角色。毛泽东不必说了，改变历史进程的厉害主儿，首屈一指，谁人不知？单说说这萧瑜，原名萧子升，《恰同学少年》里毛泽东为其起绰号“萧菩萨”，后陷入故宫博物院文物盗卖一案，辗转国外。后经证实，此案纯属诬陷。却不知方丈如何预测到后来事？真神人也！方丈叮嘱毛泽东之语，若干年后，得天下的毛曾记否？密印寺方丈之语，实在令人震惊。这方丈，怎么料事如神？那萧瑜，怎不依了方丈，皈依佛门净地，以免后来受诬？终了，可曾后悔？那毛润之，日后得意，怕是忘记了老方丈的谆谆告诫吧？！几个教派和谐并存，并非坏事，决不能打压异己，一家独大。点化点化，人家点了，化不化在自己。
　　 儒家文化核心为“仁”，道家文化核心为“真”，释家文化核心为“善”；儒家文化着眼点在治世，道家文化着眼点在治身，释家文化着眼点在治心；儒家文化的特征为“正”，道家文化的特征为“清”，释家文化的特征为“和”。儒释道三家，其终极意义皆归于一：引导人性的自我提升，自我救赎，自我完善，由己及人，从而实现真善美的统一，天下趋于和平安宁。
　　 大沩山的月夜清净美好，一片空蒙，似真似幻，如诗如画，让人沉醉。山外的世界却是纷扰无穷，政体更替频仍，政客轮番登台……
　　 行文过程中插入太极的知识，插入怀素苦练书法的故事，插入楚西民间风俗、民间传说等等，作者极善于插入情节之外的多重元素，使得这部小说极具张力，文化内涵深厚。
　　 由小法零的处境，作者想到了汉乐府《孔雀东南飞》；由小法零要奔赴的衡山寺，作者想到了唐代韩愈相关的一首诗；由韩愈其人，又想到他冒死上疏《谏迎佛骨表》，并为此险些丧命的史实；再由小法零的身世，想到《天伦歌》……处处见学问，处处能生发，是本部小说最突出的一个优点。
　　 小麦成熟的光景，劳作、赶路之人，极易中暑。小法零在这样的时节，又多饮生冷，得了胃肠感冒。这个时节，也是杜鹃的活跃期，由杜鹃，想到大自然中鸩占鹊巢的现象正与小法零的身世吻合。“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从叙述者多情的眼里，便感觉杜鹃与小法零惺惺相惜，那声声啼唤便是在呼唤小法零醒来。这时，作者就不光是局外人的叙述身份，不仅能跳得出来，还能入得进去，同其情，揣其理，与文中描写的人与物休戚与共。由法零所患痢疾，又连带一笔写到闭塞的韶山冲中毛泽东的妻子被痢疾夺去生命，以及毛泽东出外求学的事情。作者手中这一管笔，不像是区区一管笔，倒像是多管，齐下，一忽儿东，一忽儿西，一忽儿南，一忽儿北，前后左右，无所不及。笔致灵动，摇曳多姿，一忽儿引经据典，一忽儿俚语白话，生鲜活泼，庄重典雅，杂糅一处。文章之妙，于此悟之。
　　 辩证地看待各种宗教，没有哪一家能够彻底解决人生的问题。有提倡来生，把人生问题转嫁到来世的，有提倡无为避世的等等。无一例外的是，各家子弟都为自家的祖师敷彩贴金，杜撰出一个个传奇故事。佛祖降世，天雨花，仙奏乐，步步生莲；孔母孕前，梦麒麟送子，待生时，室生香，闻仙乐，见五仙，黄河清……儒释道三家鼻祖降生在同一历史区间，是偶然？是必然？不得而知。从深沉驳杂的历史册页中收回目光，回到眼前，小法零与花妞的不期而遇，是偶然？是必然？同样不得而知。小师傅教小徒弟识字，独创一法，既识了字，又不耽误行脚，凸显出小法零的聪慧。
　　 一章章，一回回，涵盖着无穷的历史文化知识、天文地理学问，读来大受裨益！白鹤泉边，有翩翩双蝶戏舞，便引发出庄子有名的两段故事——庄周梦蝶，濠上观鱼，其中蕴含的哲学思辨，千古之下，让人味之不已。
　　 文中涉及的“晦”，乃农历每月的最后一日。此夜，难见月亮。法零与花妞正是在晦日来到衡岳。晦暗长夜，虽无皎月，却有机缘在梦中交会。法零与小花妞梦着对方的梦，同榻同梦，可谓奇矣！于此二人而言，这晦日，也算是明丽开怀、值得回味的一件美事！朔日，女道长带二人登祝融峰看日出，也是一件明丽开怀、值得回味的美事！再加上双方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又是一美事！三“美”具，可浮一大白！
　　 哈哈道人来头不小，曾是刺杀总督的刺客。他有一项爱好——吹箫，并为此沾沾自喜，从不在意有卖弄之嫌。由哈哈道人的一只玉箫引出一段秦穆公“乘龙快婿”的典故，由秦穆公引出一段传国玉玺的流传脉络，可谓能生发矣。又是一个月圆之夜，一曲《春江花月夜》呜呜咽咽，与大自然的歌手——杜鹃的鸣叫相呼相应，把人带入千古不易的静美境界。
　　 偶然与必然相生相克，相依相从，因此要辨证地看待人生的因缘聚合。文中提及个体存在的唯一性，天下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自然界的虫草鸟兽如此，人亦如此。宋代的陆象山，与同时代的朱熹齐名，同为理学家，史称“朱陆”。陆象山是宋明“心学”的开山鼻祖，在哲学上，提出“心即理”的命题。历史上著名的“鹅湖之会”，便是朱、陆在铅山鹅湖寺就认识论展开的一场精彩辩论。后世为纪念陆象山，特意把南昌的一条街命名为“象山路”。明代的王阳明，正是传承陆象山的衣钵，并把“心学”的理念发扬光大，是“心学”的集大成者。王阳明不仅对有明一代的文学、思想上产生了重大影响，在军事方面也发挥过重要作用。蒋介石非常尊崇王阳明，台湾的一座山叫阳明山。哈哈道人“食言而肥”之说，趣味横生；法智禅师随其语意延伸至“吃景色不吐景色皮儿”，有异曲同工之妙。此二老此番对话，煞是有趣，真真爱煞个人！
　　 一串铿锵有力的排比句式，先声夺人，势如破竹，把沩山与五岳一一比较长短，凸显沩山的独特风貌。慧觉禅师“道兄非鸟，安知鸟之心不若人之心灵动”之语，颇似“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之妙。
　　 裴休之于大沩山密印寺，可谓功莫大焉。没有裴休，就没有大沩山密印寺。因此，来到沩山，裴休墓不得不去。裴休墓前，一行僧人就王阳明的心学就事论事，展开精彩辩论。“心外无物”、“即心即物”云云，倒是弥补了那场辩法会的损失。
　　 两道人一番谈古论今，评议旧史，指点时事，挥洒自如。这两位道长，不仅仅是深谙道家精义，也不仅仅是对儒家释家经典了如指掌，连那上下五千年历史，也是明了于心，洞若观火。如此兼收并蓄，兼容并包，方能有大识见。从宇宙的推演、历史的嬗变，到王朝的更替、命运的揣测，无可否认的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统治者你方唱罢我登台，有几人真正是为了百姓的疾苦？！
　　 文章不仅巧妙地融入古典诗歌的韵味，并且时时伸展敏锐的触觉，去感知冥冥之中不可知的广漠存在。往往在诗意之外，闪烁着亮闪闪的哲学思辨火花。悲欢离合，来来往往，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万物的变化无不默然遵循着宇宙间潜在的秩序。本章由两道人的对话引出一个号称“诗怪”的特殊人物——林庚白，从而引出奇门遁甲之术，继而引出刘伯温的《推碑图》。
　　 山谷中几声鹃啼，袈裟上一只蚂蚁，都逃不脱作者的法眼，悉数捕捉来，在故事叙述中摇曳生姿。那边厢是哈哈道人一觉醒来，不见了方丈所赐的盘缠及僧人度牒；这边厢花开两朵，单表一枝，不光描述了哈哈道人辞别后老方丈的郁闷心理，还借老方丈之眼，交代了前边所谓的紧要物品“不翼而飞”，不是“飞”，是原封未动，还安然地留在大沩山密印寺的方丈室中呢！谁让哈哈道人去意匆匆，忙中出错，竟把方丈的褡裢和自己的褡裢弄混了呢！文中此类滑稽捧腹之事，不可胜数。
　　 文章内容驳杂，涉及古代兵法、古代思想史上著名逻辑问题，以及详尽的历史学知识。“白马非马”是中国古代著名的逻辑问题，由名家代表人物公孙龙提出。公孙龙以“诡辩”著称，名家的中心论题即是“名”与“实”的逻辑关系问题。公孙龙的哲学思想“别同异，离坚白”，与惠施的“合同异”说正相反，完全脱离感性认识，只强调概念的逻辑分析，具有十分浓厚的形而上学特色。但在逻辑学上，他的贡献是值得重视的。关于安化县城不同朝代的历史归属以及“安化”一名的来历，作者做了一番仔细的梳理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