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喜欢瘦很多年(散文)
喜欢瘦已经很多年。
春日里,折几枝瘦柳回来,上面缀满瘦丁丁的小芽,插在细颈的青花瓷瓶里,放在有风有阳光的窗台。静静地坐下来,看细瘦的枝慢慢地随了日头,向着明亮处弯下来,弯下来。弯成一道柔美的弧,有如低眉的女子,羞答答地露出细美硕长的颈,让人看一眼,心柔的化不开,再看一眼,瘦小翠芽,突然地高出来,高出来,像极了怕生的孩子,一点一点挪出屏障,用一双纯净无尘的眼偷偷打量世界,生生的让人心生疼惜,心生喜意。
爷爷种下一丛竹,细瘦修长,枝叶繁茂,样子像极了华冠的仕女,风一摇,环翠叮当。我是极喜雨后钻进去,趁它不备,轻推一下盈盈小腰,陡然惊落一地晶莹的珠玉,沁凉了自己一头一身,惹了一阵尖叫一阵傻笑。嫁人北方后,再未见过那样的竹林,那样的美丽。路遇卖富贵竹的,虽然竹子呆胖,终归是有了竹样,便痴了一颗心。卖竹人说:“先水养在净瓶里,等到长高后再移入土盆,时间久了也能长成一丛修竹”。我信了她的话,买来养在净水瓶里,日日候看着,希望它真的可以细瘦起来,看了两年,它反到日日胖了起来,像个不解风情的傻丫头,胖下去,让人实在无趣。
外婆家隔壁的小哥,有许多小画人书。每次去,他都翻岀来让我看个够。唯有那套“红楼梦”,让我着实惦记。不是因为故事,那都是繁体字,我大多认不得的,而是里面的插图,一个个美女,细瘦得如弱柳拂风,飘飘摇摇的,仿佛一阵风从天上吹落下来的。我白天看,晚上梦,真是睁眼闭眼全是它了,小小人儿便生了忧心。一日趁他不注意,便偷偷装了一本回来,心想,他那么多,分我一本又有什么不可。偷来的必定是偷来的,回到家也不敢大大方方拿岀来看,怕母亲问起,只得每天藏在被窝里偷看一回,日子久了,便把她们的样子刻在了记忆里。墙上的污渍、帐顶上的水印、树影光斑都幻化成了一个个细瘦的美女,让人眼花缭乱,上课也无法安心,于是书本上,课桌上,到处都是我画的仕女,一个一个瘦而无骨的样子。
一条梧桐小路,两行梧桐弯延而来,青黄夹着灰长的天,有如一道瘦长的幕。有细瘦的女子着了洋红的裙从幕上飘落下来,她似乎怕凉,两只手放在裙子的口袋里,手臂紧紧靠着细瘦的身体,风撑开了裙子的下摆,鼓起来,细瘦的长腿频移着,像一把活动的红洋伞,向我飘过来,我看得呆呆,不免有些担心,风会不会把她吹起来。她往东,我往西,擦身而过时,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一张宽大的墨镜遮住了整个脸,露出来的,鼻头尖尖,下巴尖尖。我想:她一定有好看的锁骨,如两只飞翔的翅膀,忽一日,便飞了岀来。
站在卖鞋子的柜前,金色的跟,细瘦如筷子,凝白色的蛇皮,尖瘦的鞋脸,一根细如手链的扣带。我想像着穿上它的人,样子婷婷袅袅,我知道我定是穿不了的,可还是要看了又看,试了又试,最终还是要收回来,放在家里。
细瘦的瓶子,细瘦的瓷器,用旧了,总是舍不得丢弃,就那么放在某个角落里,陪我度过最细瘦的光阴。
人到中年,日子渐简,人际关系也渐渐瘦下来,不再整天呼朋唤友花天酒地,只是想有空多陪陪家人。把一些不必要的应酬取消,把一些无关疼痒的人从电话薄里去掉,不再迷恋奢华的饰物,简单妥帖即好!不再眷恋红尘的喧嚣,日子宁静安暖便好。把日子瘦下来,静静的守住一方心湖,种一池瘦莲,慢慢品,让莲的清韵将光阴拉长拉瘦。
朱光潜说:“人生是最繁复而诡秘的,悲字乐字不足以概其全”。于是“瘦”便成了许多文人墨客的钟爱。
陆游说“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一个瘦字,便将一份难离的旧情瘦得无奈瘦得绝望。
李清照说“莫道不消魂,卷帘西风,人比黄花瘦”,九月的黄菊经受了风霜的寒凉,细瘦纤长,又该是怎样的相思消磨,竟然让人瘦过黄花......
雪小禅说:“瘦总是有几分风致的东西,难免让人浮想,一把细腰,握在手上,柔柔的,软软的。那锁骨支出来,挑逗着自己和别人,瘦是药引子,也是药,可以毒死那些迷恋瘦的人呀!”
任谁的人生都不会太过丰盈,太丰盈会让人有臃肿感,也会有肿肠般的窒息,瘦,仿佛一个古典美人,有着别样的内蕴和情致;瘦,仿佛一幅泼墨的山水画,有着独特的品味和诗境;瘦,成了一种风骨,一种态度,一种情怀。
我是早已喜欢上了那些瘦的。